彭麗媛說習近平是“稱職的丈夫”、“稱職的父親”,她對他也非常關心體貼。一有機會與丈夫團聚,她就要操持柴米油鹽,想法子變花樣兒給他做可口的飯菜。
習近平騎自行車載女兒、陪母親散步的照片被網友大量轉發。新華社推出的習近平特稿《人民群眾是我們力量的源泉》中甚至提到了習近平女兒的名字,“明澤”被認為是“他們質樸家風的寫照”。
2012年12月23日至25日,新華社接連播發習近平、李克強、張德江、俞正聲、劉云山、王岐山、張高麗7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人物特稿。“七常委特稿”一時成為網絡熱門搜索詞。
中新社報道說,從這幾篇特稿中,能讓人感覺領導人不斷融入老百姓“話語體系”,接地氣了,因此叫好聲、夸贊聲不斷。
在最近的高層調研中,新媒體也成為了中央媒體領導人報道的新途徑,新華社《新華每日電訊》發表評論稱:“新媒體報道,增強了領導人調研的透明度,這也是保障人民知情權的具體體現。”
新華社和中新社都是官方“中央媒體”。實際上,在過去的很多年中,中央的官方媒體,在報道中央領導人時早已形成了“套路”。
而這次要革新的,就是過去的套路。
《人民日報》刊載總書記、國家主席考察調研,在一版頭條位置報道,作六欄題。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國務院總理考察調研,一般也在一版頭條位置報道,作五欄題。
領導人怎么報,對中國的國家媒體來說,歷來有固定的“規格”。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陳力丹曾在《新聞理論十講》一書中總結了新聞聯播的套路:
——×××在釣魚臺國賓館親切會見了×××,賓主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
——×××出訪×××,會見了×××,高度贊賞兩國關系,對×××表示歡迎,支持×××的立場。
……
陳力丹發現,在新聞編排上,按“當事人”的官職高低排列,已經成為“慣例”。正是在此基礎上,才形成了國人和外國媒體根據版面或電視新聞節目中領導人的出場順序,揣測中國政局變化的習慣。
《中國電視新聞節目中的中外領導人形象研究》一文指出,報道會議新聞時,一定要用移動鏡頭將與會的重要領導人掃一遍,在領導人會見外賓時一定要有兩人握手、與雙方出席歡迎儀式的人握手等畫面。
王武錄主編的《十四大以來〈人民日報〉版面研究》曾對《人民日報》的領導人報道做過分類:
例如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國內考察調研的報道“規格”被總結如下:總書記、國家主席考察調研,在一版頭條位置報道,作六欄題。
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國務院總理考察調研,一般也在一版頭條位置報道,作五欄題。中央政治局常委考察調研,一般在一版報道;特殊情況下,該稿在一版開頭,再轉到其他版。
國家副主席考察調研,一般在四版報道。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全國政協副主席考察調研,《人民日報》一般都在四版或其他新聞版報道。
如果總書記、國家主席出訪國外,《人民日報》的報道分為出訪前、出訪中和結束訪問回國三個階段。
出訪預告消息和出訪前夕接受有關國家記者采訪的消息,都在一版顯著位置刊出;離開北京和抵達訪問國家、與訪問國首腦會晤等消息,在一版頭條或報眼位置刊出;在訪問國發表重要講話的消息刊一版頭條,講話一般也安排在一版,如果當天版面緊張,便把講話和其他相關消息都安排到國際版;出訪歸來的消息在一版顯著位置刊出,祝賀出訪成功的社論刊一版或四版。


領導人逝世的訃聞也“具有很強的政治性”。《人民日報》訃聞版面安排分十多種規格,地方省部級以上干部和軍隊軍以上干部均有資格在該報刊登訃告。其中,黨和國家主要領導人逝世訃告以頭版頭條出現,篇幅在三分之一版左右,遺像一般為28字寬、30行高,遺像旁用四號黑體作評價性提要。
1997年2月19日鄧小平逝世,從2月20日至26日,《人民日報》共用了32個整版刊登相關報道,還有7個版刊登悼念文章,總字數達29萬。
1987年,經過中央警衛局的政審,朱幼棣成為“常委名單記者”,進出中南海不需要證件,“報一下名字就可以”。
“領導看演出,記者基本不能看到演出!”——新華社的“紅墻記者”朱幼棣曾對《南方人物周刊》記者講起報道中央領導看演出的經歷。
因為必須在領導走之前,把稿子交給領導。而演出一開始,燈光就熄了,燈光熄了,記者還怎么寫稿呢?朱幼棣就拿著一個節目單,待在有燈的地方:“根據節目單想,這可能是一個什么節目?是歌舞?還是京劇折子戲?唱的又是哪一段?”筆在紙上飛快地走著。
“燈亮了,演出結束。你進場,看領導有沒有‘和演員一一握手’,甚至有沒有發表講話。如果有,你必須跟上去,一邊聽,一邊把講話補充到早已留好的空白處。必須幾分鐘搞定,在領導走之前把稿子交給他。領導匆匆看一眼,說:‘我就審這一段,其他的,你交給文化部長吧。’”
1987年,經過中央警衛局的政審,朱幼棣成為“常委名單記者”,進出中南海不需要證件,“報一下名字就可以”。他在《上海檔案》雜志上發表文章,“領導同志觀看演出的新聞幾乎有一套定式:導語,演出的節目內容,演出結束后,領導同志走上舞臺,祝賀演出成功。
盡管此類報道看似毫無棱角,但在朱幼棣看來,回回“就像一場戰斗”。八點鐘開始的演出,記者六點鐘就要出發,確保能在七點前到達劇場。
上世紀90年代的一次采訪中,領導到北京世紀劇院看演出,路上堵車,朱幼棣“教唆”司機逆行。司機問,有沒有通行證?朱幼棣去報道領導人演出,有時會發給他黃的藍的各種通行證,那天沒有通行證,司機不敢“造次”。
朱幼棣說,警察來了他們負責交涉。于是司機一橫心,先是逆行,然后闖紅燈,警察過來準備“敬禮”,攝影記者在車窗里晃了晃長鏡頭相機——交警就放行了。
而新華社老記者李尚志則被稱為“0001號記者”——這是他當年記者證的編號。他在接受《軍事記者》雜志采訪時說,“新華社作為國家媒體,國內部又作為新華社的第一部門,自己又作為第一部門的一名老記者,所以就很自然地得到0001號記者證。”作為“0001號”記者,李尚志有許多與中央領導人親密接觸的“特權”。
1982年12月4日,全國人大五屆五次會議表決新憲法時首次出現3張棄權票。是否報道這一“風波”,李尚志與大會副秘書長爭執不下。當時的國家主席楊尚昆知道了,走下主席臺聽李尚志陳述理由,“外國記者肯定會報道,總看‘出口轉內銷’的新聞,老百姓會有意見”。楊尚昆聽完表態,“你的理由倒是很充分的”。他建議李尚志找鄧小平和胡耀邦裁決,鄧、胡二人又聽了一遍陳述,一致同意公開報道。
還有一次李尚志和當時的總書記胡耀邦“吵了一架”。胡耀邦一次即席講話,沒有講稿,結束后檢查李尚志的采訪本,提出將其中的“致力”改成“務期”。“不好”,李尚志想都沒想就干脆地回答。“你這個記者這么厲害呀?我講的順口溜,我自己要改都不行嗎?版權是我的嘛。”當時的中央政法委書記陳丕顯聽到了,扭住李的耳朵說:“你這個記者好大膽,敢與我們的總書記吵嘴,該揪耳朵。”
最后,胡耀邦大笑說:“斗不過你們年輕人。好,就按你的意見辦,不改啦。”
“總理也是在網上看到這個消息(網上盛傳《人民日報》嚴懲寫錯溫家寶名字的人員),很快給我們打電話說,總結教訓就行,千萬不要處理任何人”

中南海新聞不好報,不僅因為復雜的政治規則,還因為不能出錯。一出錯,也許總書記的電話就打來了。
2001年,時任中央電視臺臺長的趙化勇就接到了總書記的電話。據《他改變了中國:江澤民傳》一書描述,2001年2月21日,當時的國際奧委會評估團視察之旅剛結束,趙化勇就坐在他位于15樓的辦公室里,觀看中央電視臺半小時的《新聞聯播》。
19點20分,專門接聽高級領導人來電的紅色電話機響了。
一個聲音問道:“你是趙化勇嗎?”在得到略顯不安的確認之后,那個聲音繼續說:“總書記要和你說話。”
“你好,是趙化勇嗎?”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問道。
“晚上好,總書記,是我。”趙回答道,盡量掩飾著內心的不安,“我剛才看到了‘新聞聯播’對您的報道。會見奧委會評估團時您看起來真的太棒了。”
江澤民并未因為受到恭維而分神:“謝謝,但是你注意到有什么問題嗎?”
趙化勇說沒有發現。
“我可能是唯一注意到這個問題的人,”江澤民繼續說,下午會見奧委會評估團的鏡頭搞混了,“播的是我與老朋友進行私人會面的畫面”。
在迅速而仔細地換上正確的畫面之后,趙化勇多次檢查了糾正之后的圖像——并讓攝像師確認無誤,絕對確保這次再沒有任何差錯了。之后,趙化勇吩咐將修改過的新聞在中央電視臺晚上9點鐘的新聞摘要及10點鐘新聞聯播重播時播出。
趙化勇打電話給江澤民匯報補救情況,江澤民安慰他說:“你看,我都沒有給相關部門打電話(趙和中央電視臺的上級)。我想在你我之間把這個問題解決掉就行了。”
《南方周末》曾報道說,為了避免“事故”,每天下午5時30分,由中央電視臺臺長、副臺長組成的審查小組開始審定當日的新聞。而在一些重大選題上,相關報道還需中共中央辦公廳直接審定。
2010年12月30日,《人民日報》第4版左下角,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的名字被寫成了“溫家室”。事后網上盛傳一份處理結果,該報“值班主任,正廳級降職,印刷廠副廠長、排版、設計等17人均因此事被處理。”
第二年兩會期間,《南方都市報》報道了《人民日報》總編輯吳恒權澄清的真相,“沒有處理任何一個人”。他說:“估計總理也是在網上看到這個消息,很快給我們打電話說,你們這個錯我看得出來,是五筆字型打字錯了,總結教訓就行,千萬不要處理任何人”。
他認為中央給了《人民日報》很寬松的輿論環境:“我調來《人民日報》工作已經四年,沒寫過一次書面檢討。只有這次登錯總理姓名的事,我們主動及時地做了口頭檢查。”
領導人活動報道主題中的“神性”正在消退。汶川地震發生后,姚大偉拍攝了一張溫家寶為搶運傷員擔架讓路的照片,總理不在照片中心位置。
事實上,“創新”不僅僅是民間對領導人新聞報道的呼聲,一直以來也被業界乃至決策者關注。
新華社攝影記者劉衛兵曾拍攝《總理為農民討工錢》的照片。他在回憶錄《回望20年》中寫道,2003年10月,他隨溫家寶在重慶考察采訪,總理臨時停車與農家婦女熊德明攀談,她提到包工頭拖欠2000多塊錢工錢,溫家寶說:“拖欠農民的工資一定要還!”
訪談一結束,溫家寶握住熊德明“沾滿泥土”的雙手。劉衛兵及時按動快門,將總理和熊德明握手的一連串動作連續攝入鏡頭。
挑選照片準備發稿時,劉衛兵心里犯了怵。“這樣的照片符合政治要求嗎?發出后會不會出問題?出了問題可就不是小問題!中央新聞可容不得半點差錯!”
他拿不定主意,先征求了文字記者的意見,又在回北京的專機上給國務院有關領導看了這張照片,返回北京后,新華社攝影部順利將照片發出。
《東莞時報》采訪過新華社攝影記者姚大偉,他有一張在門縫拍攝溫家寶聽課的照片備受好評。記者犀利地問道:“這種狗仔隊使用的拍攝方法符合拍領導人的規矩嗎?”
姚大偉答:“從門縫里拍照片是狗仔隊慣用的技法,但并不是他們的專利,把這種技法運用到中央新聞攝影上,就有它的創新。”
汶川地震發生后,姚大偉拍攝了一張溫家寶為搶運傷員擔架讓路的照片,總理不在照片中心位置。“(《人民日報》的)夜班編輯是一群年輕人,敢想敢干,朝氣蓬勃。5月15日晚,是他們含淚請求刊用溫家寶總理讓路的照片”,值班老總才下決心刊用。
“這是領導人照片的大膽嘗試,為《人民日報》贏得了廣泛贊譽。”姚大偉說。
北京大學王辰瑤在《嬗變的新聞》一書中認為,領導人活動報道主題中的“神性”正在消退。書中舉到1958年新華社報道毛澤東參加十三陵水庫勞動的例子:幾萬人發出同樣的歡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一放下鐵鍬,一個叫余秉森的解放軍戰士,馬上用自己的衣服把這把鐵鍬包起來。他激動地說:“看到這把鍬,我們就想起了毛主席;這樣,我們的干勁就會更大。”
書中認為,毛主席用過的勞動工具被當成“圣物”保存起來,報道中領導人的活動已經具有了較為明顯的神性色彩。過去的報道中,領袖是“最紅最紅的紅太陽”,現在普通老百姓的形象變得越來越個性化。
文中指出,《新聞聯播》每年春節關于領導人和百姓一起過年的新聞已經成為節目的一大亮點。
其實,早在2003年,在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改進會議和領導同志活動新聞報道的意見》中,就明確指出中央領導同志題詞、作序、寫賀信、發賀電,參觀展覽、觀看演出和出席其他文藝活動,給部門、地方的指示、批示,出席部門和地方舉辦的頒獎、剪彩、奠基、首發、首映等儀式和接見、照相、聯歡、探望、紀念會、聯誼會、研討會等活動,一般不作公開報道。
“然而,文件卻基本沒有得到執行。”陳力丹在《從歷史到現實:黨報頭條的內容演變》一文中說,除了胡錦濤的有些活動消息不再上《人民日報》頭條外,各中央常委的活動仍以固定的報道格式(每個人的報道字數均相當)和嚴格的黨內排序,安排在《人民日報》頭版。
(牙韓翔對此文亦有貢獻)
參考資料:
《新聞理論十講》,陳力丹,復旦大學出版社;
《十四大以來〈人民日報〉版面研究》,王武錄主編,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
《他改變了中國:江澤民傳》,羅伯特·勞倫斯·庫恩,上海譯文出版社;
《朱幼棣—“紅墻記者”書生本色》,安庫雷、黃一琨,《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