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無名之茗，有飲則癮

衷戀

和天亮聊天是一件很輕松安然的事情，輕松在于他說話直接不拐彎并且幽默，安然則在于他樂意分享予人他所悟出的“道”。

見到天亮的時候是在天心永樂禪寺的“禪茶居”里，他對我說“我們這是第二次見面”，隨即我點頭微笑坐下，他遞上了一杯茶。還依稀記得初次見天亮是在年前的一次夜里，他同朋友一塊來辦公室里喝茶。沒什么特別的印象，頂著一個發(fā)亮的大腦門兒，只覺他聲音如其人一樣粗獷，期間我與他并沒有太多交流，只是喝茶，這是于我第一眼緣中的“天亮”。

天亮，原名王華峰，2001年皈依于武夷山天心永樂禪寺，澤道師父賜予法名“天亮”。關(guān)于天亮，我問他為何取名為天亮，他略帶幽默詼諧地說“大概是師父嫌我懶，希望我天亮了就能起床，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一邊說一邊樂呵呵地笑了起來。而后在一杯茶中，我們開始了今天的“話說天亮”。

說到與茶的淵源，天亮便開始侃侃而談，一發(fā)不可收了。天亮并非土生土長的武夷山人，他第一次接觸茶是在泉州的開元寺。那時在寺廟里工作很辛苦，“茶”之所以引起天亮興趣，自然是由一種初見的新鮮感牽引著。他想，能夠?qū)Ｗ⒃诓柘系糜信莶韬龋羌O其享受且美妙的事情，似乎這樣的喝茶意境只有以寺廟為介地才能體現(xiàn)出禪茶融合相通的微妙。當(dāng)然，那時天亮只是用一種感覺在喝茶，對意境的感觀度遠遠大于對茶本身的感知度，茶的味道似乎只是他自己構(gòu)幻出來的。

自2000年，初來武夷山的他就到了天心永樂禪寺工作。蝸居在寺廟里的生活簡單辛苦，甚至可以說是乏味。那時，天亮還未皈依，對“禪”的理解也未上升到“信仰”的程度，于他而言累了乏了唯一能夠取悅自己的方式便是“吃茶”。由于并沒有與茶接觸的太多經(jīng)驗，停留在最粗淺的概念里他對茶的定義只有“香、好、珍貴”這些直接明了的詞匯。而后，寺廟里有了禪茶閣，閣里有了“天心禪茶”。說到天心禪茶的時候，天亮的話音頓了頓，他拿起碗杯緩緩地啜了一口茶，緊接著我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臉上，我看見他臉上的那種表情，仿佛是一種由內(nèi)心所折射出來的不加修飾的“感恩”的表情。他說了句“沒有澤道師父就沒有天心禪茶，也就沒有如今的天亮”。

茶似乎讓天亮身體內(nèi)暗涌的激情瞬間迸發(fā)了出來，他不僅喜歡喝茶，還喜歡自己折騰各種泡茶的技藝。諸如“倒扣金鐘、旋轉(zhuǎn)九周半、紅塵滾滾、隨波逐流、無可奈何、獨孤九泡”等等，這些都是天亮身上專屬的獨特的沖泡茶的技藝。都說“名山出名寺，名寺出名人，名人出名茶”。漸漸地，在平日里閑暇之時，不論是武夷山當(dāng)?shù)氐陌傩眨€是到武夷山觀光的游人都會記得去天心永樂禪寺虔誠地?zé)弦混南悖叛黾耐幸埠茫砬笳堅敢擦T。一個地域的象征必然會引起人們的興趣。當(dāng)然，到寺廟的人定不會忘了找天亮喝上一泡禪茶，有的是慕名而來，有的是應(yīng)邀而來，但不論是“邀茶、蹭茶、請茶”等等，都無妨可以稱得上是結(jié)茶緣之人。天亮說，算算住在山里也有些年頭了，常念叨著隨緣隨緣，豈止是難，如常常掛礙著茶。有緣遇覺可聊茶之人，交之，恨不得把自認為所謂的解茶之道授盡。忽而瞬間又悟出，茶道茶道，禪道禪道，都只是個單一可分享而不可給予的詞，任誰都無可替代，天亮的茶只是天亮的，天亮悟出的道也只是天亮的。于是，他釋懷，放下。

無可厚非，天亮經(jīng)歷時光的沉淀與之同茶的感悟，早已成了“天心禪茶”一道無需言說的風(fēng)景。而今，天亮說，“愛茶于他而言即是一種病，這種病狀跟喜愛茶的深度有關(guān)，愛得越深病得越重，似乎不得根治，只能以病養(yǎng)病。非常遺憾的是當(dāng)有人一旦發(fā)現(xiàn)這是病時，已是病入膏肓。”聽完這句話，我在自己的思想里游離了很久才回過神來，于我而言，是第一次接觸這樣以茶為生，與茶融合的人。想用“茶人”來詮釋他，但又覺得還是不夠貼切精準，或者說要如何給他與茶下一個定義于他而言已經(jīng)不重要了。都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那么武夷山的這方水土也養(yǎng)著這方的茶，好人需養(yǎng)，好茶同樣需要養(yǎng)，倘若茶、人不能合一，豈不是莫大的遺憾。

每個階段天亮對茶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茶在天亮的概念里只分有兩種，最初，分為天心寺廟的茶與其之外的茶；而后，分為能掙錢的茶與不能掙錢的茶；再后來，便是自己愿意喝的茶與自己不愿意喝的茶。在天亮看來，喝茶無非三種人：靠身體喝茶的，靠感覺喝茶的，靠思想喝茶的。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悟”的過程。如他所說，尋茶是一種自我發(fā)現(xiàn)，藏茶是一種自我保護，喝茶是一種自我感受，做茶是一種自我磨礪，念茶是一種自我陶醉。

得一泡茶，評價它的好壞并不是首要做的一件事情。其中，“觀茶身，觸茶體，嗅茶香，嘗茶味，聽茶語”這些都急不得，皆需要慢慢道來。天亮說，在茶中，茶人和茶商早已經(jīng)混淆，茶商在玩茶人的調(diào)，在茶客的眼里茶商都屬茶人，而真正的茶人又見不到。如果非要他給自己定位，大概既不屬茶人也不屬茶商。他認為，在這個魚目混珠、口沫橫飛、黑白顛倒的茶界，有好茶緣才是硬道理。整個采訪的過程中，我一直在與天亮的話產(chǎn)生共振。我在想，要一位怎樣將茶植入骨髓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感悟。用“受茶傷，享茶樂，中茶毒，為茶在”來形容天亮也是不過分的。

末了，天亮說，跟茶有關(guān)的事物貌似就潛伏在他的神經(jīng)末梢，輕微的小動靜就會讓他有莫名的抽搐感，或許這樣的抽搐根本就和茶沒有關(guān)系，但只能認為這是和茶有關(guān)的職業(yè)病并感到很無奈，于是只好常常在無奈中尋找愉悅的心來表示喝茶很快樂跟那些快樂喝茶的一樣。我想，茶性本雖苦，但可苦中作樂，因樂而美，因美至甜，變化即是神通。更多時候，人與茶的距離如同人與人的距離，恰到好處即可，如同醍醐灌頂之心境并非每個人都能抵達，掌控有度才可讓人踏實、自在、心生歡喜。這樣領(lǐng)悟的過程，如人生，如茶，如天亮。

和天亮聊天是一件很輕松安然的事情，輕松在于他說話直接不拐彎并且幽默，安然則在于他樂意分享予人他所悟出的“道”。印象師兄曾評價天亮“以粗獷的方式來體現(xiàn)細膩的情感，以牛牛的狀態(tài)來表達謙卑的心境”。粗獷—細膩、牛牛—謙卑，單是這樣鮮明、對立、分裂、又融合的過程我想就不是每一個常人所能做到的。

近三小時的采訪，不，與其說是采訪不如用“閑聊”來得合適吧，至少離開禪茶居的時候，我意猶未盡，我回頭看了一眼天亮，然后上車。在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用一個怎樣的詞匯來記住他的表情。嗯，就用“淡然沉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