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惠敏
由于近代中國并未被完全殖民化,而是如官方所表述,是半殖民半封建,故長期以來學界只是將后殖民主義視為一種舶來品,一種純粹的知識,一種西方文化理論來展示和研究,與中國的現實和經驗無關。但仔細觀察,西方的堅船利炮、“奇技淫巧”、民主制度等,卻早已深深“殖民”于國人的心理結構,成為一種文化意識。“文化后殖民”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的文化事實。
崇洋媚外,新老自由主義,是有目共睹的一個“后殖民”,無須贅述;但比較容易忽略的是,新老“左”派,看起來是反殖民,實則是“后殖民”。無論支持亦或反對,所有“后殖民”都與一種中西二元對立模式相纏結:自由主義企圖以西化中,所謂“全盤西化”;而“左”派則反過來以中拒西。電影中的張藝謀現象,有“后現代”之名的先鋒藝術,20世紀90年代崛起的學人“新左派”(與此相關的是在日韓文化研究中的“東亞后殖民主義”,其源頭或許是那個曾經臭名昭著的“大東亞共榮圈”構想),“復數”的現代性(含“復數的世界文學”“復數的美學”、比較文學的“中國”學派等),以及妄想生產一種絕對中國化的價值的企圖,可以說,都是擁著中(東)西二元對立模式而起舞徘徊。
隨著全球化的急劇膨脹,隨著中國作為
大國地位的日漸確立,如今中國后殖民主義已到了不得不清算的時刻!中西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在“左”派那里,曾經是捍衛自我價值的一個有力武器,但它顯然是自衛性的、自慰性的,自絕于以“對話主義”為基礎的全球公共空間,即是說,放棄進入馬克思所謂的“世界史”。世界不外于我們,我們在世界之中,我們對世界有責任,有責任共建國際意識形態,有責任共建國際文化。由此看來,后殖民主義或后殖民文化心態,已經成為我們進入“世界史”的絆腳石!其二元對立思維模式,是我們加諸自身的枷鎖,不砸開這個枷鎖,我們將永遠自囚于世界之外,永遠是東方異類,即便不被輕視,也是被作為獵奇的對象:我們對“世界”沒有“意義”,國為我們僅僅是“民族”的。
中國作為全球性大國,應當為“全球意識形態”“全球知識”作出貢獻。絕非危言聳聽:“中國后殖民主義”一日不予清算,中國便一日無緣于全球大國!成為全球性大國需要“全球對話主義”。
(本文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學位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