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終結免票時代

劉璐妮

管理者的初衷和消費者的感受，存在不小的差距，就像游客對古鎮山水的神往和對滿眼商業味兒的嘆息。一道100多塊錢的門檻，或許不會阻擋住多少尋訪古韻的腳步，但卻多少沖淡了古城山水應有的情懷。

“一道復雜的算術題”

看過沈從文《邊城》的朋友，除了對那個美麗的湘西姑娘翠翠印象深刻之外，相信很多人，也因此記住了那座讓人魂牽夢繞的小城，鳳凰古城。

陽春三月，春光正好，在這踏春的好時節，鳳凰古城再次成為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只不過這次，是因為鳳凰古城要收費了。

此前，游客在鳳凰古城漫步，不進景點不需要付費，而今后在鳳凰古城漫步也要交“過路費”了。湖南省鳳凰縣日前對外公布，從今年4月10日起，鳳凰變“憑票進入景點”為“憑票進入景區”， 這意味著今后游客進入鳳凰古城多了一道148元的“門檻”。

在鳳凰古城風景名勝區內，古城景區和南華山神鳳景區是兩大4A級景點。以往，游客進入鳳凰古城景區并不需要購票，游覽古城內的沈從文故居、楊家祠堂等九大景點需購買148元的套票，游覽南華山神鳳景區需購買108元的門票?！按舜尉皡^整合后，鳳凰古城景區和南華山神鳳景區將合并為一個產品，門票仍按148元/人次執行?！兵P凰縣委常委、副縣長蔡龍說。不止如此，縣內原有的20家鄉村游景點也將被整合，第一批先行開放兩條精品旅游線路，每條線路由原來的148元下調至100元。

此外，鳳凰古城還推出了優惠措施：門票有效期為3天，長住游客只需在售票處確認后，門票有效期就可根據要求延長；對于重復來鳳凰旅游的游客，一年以內無須重復購票，且購票達到三次者終身免票。

但不少游客對這種“包辦”做法并不買賬。有人戲稱，鳳凰古城門票背后是一道復雜的算術題。聽起來是降價了，但真的“賺到了”嗎？一位自助游客說，很多人到鳳凰就是沖著古城去的，不想看景點，現在想體驗風景先交148元的“門檻費”，會影響積極性。而一網友更直言，“又是一個被強迫消費的事，鳳凰九景對去過的人來說，真的沒必要再看第二次，至于古城則可以多次去逛逛。”

“鳳凰古城一直是收費的，以前是景點收費，景區不收費，現在是把方式和內容進行了調整。整合和規范管理以后，游客花相同或者更少的錢，會得到更多、更優質的旅游體驗。”面對網友的疑問，鳳凰縣旅游局官方微博如此回應。

景區“大而全”的經營理念，與游客的多元需求之間，似乎并不吻合?！敖M合拳”的背后，是先前分散經營主體的整合。蔡龍說，鳳凰古城公司、南華山神鳳景區和鄉村游三家主體經多次協商，自愿整合經營，并以此為基礎組建“鳳凰古城景區管理服務有限公司”，獲取授權進行門票銷售和相關管理。

鳳凰古城屬國家風景名勝區，管理機構對風景名勝區收取門票，有相關管理條例為依據。據介紹，2012年，湖南省物價局也將鳳凰古城列入收取門票的游覽參觀點目錄。“今后將對鳳凰古城等縣內所有景區實行‘四統一管理服務模式，即統一游客組織、統一售票管理、統一市場營銷、統一售后督導?！辈听堈f。

人滿為患的隱憂

去年“十一”黃金周時，23歲的王艷秋終于如愿以償來到了向往多年的鳳凰，但遭遇到的卻是“一種絕望”。

“我10月2日到的鳳凰，長途車在縣城外面就把所有人都請下車了，再向前根本就開不進去了，可那個地方到古城還有6公里。”王艷秋回憶，這6公里路她足足走了4個小時，越向前人流越擁擠，當她好不容易到達古城西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那天下著雨，但是幾乎沒有人打傘，因為人擠在一起，根本沒有撐傘的地方。”王艷秋說，好不容易擠進古城中，卻沒有她期待看到的景象。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沱江對岸成片的酒吧，每個酒吧都將喇叭放到最大，打擊樂和嘶吼聲交織出一片嘈雜。

有“中國最美小城”之稱的鳳凰，自12年前正式開發旅游以來，發展速度令人驚嘆。2001年，鳳凰接待游客只有57萬人次，到了2012年，猛增至690萬人次?！笆袌鱿刃惺区P凰旅游的特點?！兵P凰古城景區管理服務有限公司負責人周建良認為，這種“被市場拉著跑”的發展模式如今已遇到瓶頸——配套設施和管理服務滯后，嚴重制約古城的接待能力。

“如果來鳳凰旅游的游客數保持穩定，門票收入會有增長?！辈听堈f，收入增長將使完善古城配套設施、提升服務保障水平變得更有底氣。據鳳凰縣旅游局官方微博透露，鳳凰古城148元門票價格里包含所謂的“兩費一金”，即古城維護費、古城的資源保護費和古城的營銷宣傳費用。

據介紹，鳳凰古城新的游客接待中心將在5月動工，以提供足量的停車服務，社會車輛在古城外停泊，由服務中心統一接泊游客入城?！斑@將極大緩解古城內外的交通壓力，拓展古城容量，提升古城的服務保障水平?！敝芙颊f。

而古城內的“減負”舉措也正同步推進。比如，考慮到一些餐館對古城環境造成污染，鳳凰幾年前已經開始引導餐館有序搬遷。蔡龍說，餐館經營者搬遷或轉業，政府都有相應的鼓勵政策。

不過有人士分析認為，鳳凰古城的當務之急是遏制過度商業化開發傾向，保護原汁原味的古城風貌，這顯然比用門票拉動旅游收入更有意義。

找不到的“邊城”

位于沱江之畔，群山環抱的鳳凰古城，始建于清康熙1704年，歷經300多年的風雨滄桑，古貌猶存。城內青石板街道，江邊木結構吊腳樓，以及朝陽宮、古城博物館、楊家祠堂、沈從文故居、熊希齡故居、天王廟、大成殿、萬壽宮等建筑，無不具古城特色。2001年，鳳凰被列為中國歷史文化名城。

這座只有1.8平方公里的古城里，原本一磚一瓦都記載著歷史的滄桑。在沈從文先生的《邊城》里，鳳凰古城清麗綻放。那是一個“清水穿城過，人家盡枕河”的地方，臨窗取水，傍河而歌，沱江水清洌，吊腳樓神秘，小鎮出神入化，風塵不染。去看的人多了，風景便成了商品。

曾有游客請古城沙灣老家緊鄰虹橋的曾記獼猴桃·姜糖加工作坊的李老板辨認手機中的一張照片。那是拍攝于上世紀80年代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當年的母親領著還是小孩子的李老板走向家門。照片上左側沿江的吊腳樓是當時的家，也是現在他正擺著攤位的店面。

“那時候這個房子是古城里再普通不過的吊腳樓，一樓養豬，我們住在二樓。直到2005年，我才把老房子改成店面?！崩罾习逭f，這些年，陸續會有人帶著一些早年的老照片來到鳳凰，請當地人辨認照片中的地點，但照片中的景象，在現在的湘西幾乎已經不可能找到了。

如今的鳳凰古城，已難找到一家住戶，幾乎所有的房子都被用來開著各種店面，1.8平方公里的土地寸土寸金。入夜后整座古城包圍在嘈雜的喧囂里，沱江沿岸的酒吧街一直吵鬧到凌晨。

“如果你2000年之前到過鳳凰，你會發現那時候與《邊城》里的描述沒有太多變化。”曾在鳳凰縣山江鎮支教過的劉瀟說。

“那時的鳳凰，確實保留著古樸的湘西民風。高山大河間竹竿撐船，轉過河道就能看到夾江而建的吊腳樓，能看見江邊戲水、撐船的孩子們，可那同時也意味著貧窮和封閉?！眲t說，自己當年來到山江鎮的小學時，學校的“教學樓”只是一座四面透風的土坯房，一塊刷著黑漆的木頭當做黑板，糊著塑料布的窗戶，下雨天一群光著腳丫的孩子，踩在滿屋泥濘的教室里。

如今，劉瀟當年支教的小學校已經被合并，新學校建起鋼混結構的3層教學樓、黃土鋪平的寬闊操場，當初的景象已蕩然無存。

“我心里有種很復雜的感覺，但說不出。”劉瀟說，“這不是鳳凰變了，而是整個湘西都在變。但是生活在這里的人誰也不能否認，無論他們越來越富足的生活，還是更加開闊的視野，都是因鳳凰成為旅游勝地而帶來的改變?！?/p>

“城里人”：

鳳凰縣委常委、副縣長蔡龍：現在游客進入鳳凰古城風景名勝區，花了1個4A級風景名勝區的票價，看了2個4A級景區，給了游客更好的體驗，并不存在壟斷之嫌。

鳳凰縣旅游局官方微博：鳳凰古城一直是收費的，以前是景點收費，景區不收費，現在是把方式和內容進行了調整。整合和規范管理以后，游客花相同或者更少的錢，會得到更多、更優質的旅游體驗。

湖南省物價局商品旅游與服務價格處處長鄧榮幸：進入景區就是要購票，過去在操作上，無法把景區和城區分開，現在他們試行通過高速公路，交通條件改變，也是根據古城保護需要，你不去看古城就不要進入古城了?？戳斯懦窃倏茨先A山不受影響，這是試行階段，如果只去南華山不去古城，可能有一定的影響，只是120塊錢票價，多20塊錢。

一家主要接待學生群體住宿的旅館滕老板：肯定會有影響，一些學生臨江的100多的店他們都不住，只住40-50元的旅店，再收門票的話，他們肯定就不來了。這么搞，做客棧的、做門面的，經濟收入會少很多。這么收錢，旅游賺錢，政府賺錢，老百姓就惱火了。

鳳凰古城里經營旅店業務的女老板：如果收了門票，我覺得游客要少50%吧。

一位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鳳凰古城里的居民：做小客棧的房子都是自己的，我的房子是清朝咸豐年間的，祖祖輩輩幾百年了，千年的古鎮。整個古城納入景區，幾萬人的正常生活，甚至全縣30萬人的正常生活都成問題。親戚來了，需要我們證明關系，要社區證明關系，旅游局開證明、開介紹信才能進古城。

城外游客：

@童心老兵：進入鳳凰古城開始收門票了。免費景點開始收費，是歪念了市場經濟這本好經。市場經濟不是收費經濟，旅游景區應該考慮綜合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把發展經濟的目光盯在門票上，其實是短視，不如把目標定在服務。

@許紀霖（學者）：假如驢友對沈從文筆下的鳳凰城還有美麗想象的話，千萬不要去那里。我前年到那里一看，心涼了半截：整個古城每個角落都開滿了商鋪，活像一個大貿易市場，沱江上浮著一層餐館隨意排放的白膩膩的豬油。

@看見春天：景區調整收費肯定有他們的發展思路與想法，游客不能只看到收費的門票，更應該注重景區的服務，環境等的改善，只要有利發展，有利游客，這些調整就可以接受。

@鄭薏俊：我贊成鳳凰收門票，收取門票可以有效控制游客數量，并且一定程度上減緩當地生態環境的破壞進度，起到保護環境的作用。

@踏雪尋梅3072984451：我覺得可以有，維持景區管理維護等一系列的費用。比如安徽黃山的西遞和宏村也一樣在收。

@閱湖9姐：嚴重的不理解！這是明顯的強制性捆綁消費！鳳凰古城是眾多建筑學、城鄉規劃學和藝術設計類本科生的寫生外景地，這道門檻會將這些學生拒之門外。

@陽光阿飛007：適當收費我支持，但是148元的確有點高，不合理，請問相關部門是如何定價的，有什么客觀數據公布？

@風中我獨醉：這是一種強迫消費的行為，有的人只想去鳳凰古城卻被迫把南華山的門票也買單了，對消費者不公平！

專家觀點：

就此問題，本刊記者特別采訪了中國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著名旅游專家劉思敏博士，以下是他的觀點看法：

首先，鳳凰古城有權這么做，而且給他扣上強制消費也不是很恰當。但是這么做是不是一種最好的方式，值得商榷和探討。

鳳凰古城原來就是一個很偏遠的縣城，經濟非常落后。但就因為落后，所以保存了比較完好的與農耕文明相適應的城鎮格局，對于現在東部地區現代化、城市化、工業化之后千城一面的狀況，它的特色吸引了而大家的注意力。但是無論是作為文保單位還是旅游景區，國家對它的撥款都是非常少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古城是由民居組成的，某種意義上就是私有財產，這種私有財產可以免費請客，也可以不請客，也可以名為免費實際上需要消費，這也是一種商業模式，當地居民完全可以自主選擇。

現在確實有個趨勢是推行景區大門票，對當地管理者或經營者來講，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把每年到景區的人數直接變現，但這未必是一種非常好的商業模式。首先，古村落的文化生態可能會因為封閉式的門票管理而被破壞，這是最大的損失；第二，也會給當地居民造成生活上極大的不便；第三，如果大門票獲取的收益不能合理有效地進行分配，會激發居民和游客的矛盾，當然也會激發居民和政府的矛盾。

我認為，大門票模式是損害古城鎮等傳統社區型景區長遠利益的商業模式——破壞文化生態、干擾居民生活、擾亂利益格局、妨礙深度體驗、制約多元業態……鳳凰古城或可以上海七寶古鎮作為前車之鑒。要最大限度保護當地的人文氣息，需要探索一種好的管理模式或者收費方式。對于能夠整體操控資源的投資者、管理者或者政府，收取大門票是比較容易變現，但是一定防止飲鴆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