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堵車

岑桑

人魚公子

呂芮是在游泳館遇見韓宇的。在一堆白花花的肥膘肉中，韓宇兩條漂亮的人魚線，真是奪人眼球。

趙德培說：“哎，哎，哎，往哪看呢？”

呂芮瞥一眼他的小肚腩，嘟囔著說：“自己沒有還不許我看啊。”

趙德培瞄了眼她的B cup說：“那我也去看你沒有的了啊！”

“切，你看得還少嗎？”呂芮直戳真相。

呂芮和趙德培堪稱歷史悠久的情侶檔。從大二談到研二，分手一年，再復合。上班再分手，四個月后再復合。他們已達到了在吵嘴斗狠中，體會出綿綿愛意的高級境界。盡管呂芮和趙德培還沒結婚，但已有了老夫老妻之感覺——合供一套200多平的房子，養一部20幾萬的車子，有一個聯名賬戶，亦有各自的小金庫。他們就像嘉玲姐與朝偉哥那樣，持之以恒地相扶相持，又是自由自在的獨立個體。而結婚只是一種必將到來、但又不確定發生在哪一天的終極形式。

這天趙德培在水里撲騰了半個小時，就上岸喝冰紅茶了。呂芮小有掃興。就在這時，趙德培老板的電話追了進來。趙德培收線說：“你自己回吧，公司有急事。”

呂芮賞了他一個“滾”字。

其實，趙德培不在，更方便呂芮肆無忌憚地觀看人魚美少年。她拿起手機，拉足遠焦，給剛剛出水的韓宇拍了張半裸照，發往朋友圈，賜名“人魚公子”。然后此圖從微信流往微博，來來去去，輾轉往復，于傍晚7點32分。有人發來求加信息說，人魚公子，前來拜訪。

呂芮掃了眼頭像，貨真價實，大名——韓宇。

她有點不相信地，喃喃自語說：“夸張了吧。”

幼兒園老師教出來的情商

呂芮其實不太適宜和身材好的男士單獨相處。特別是在夏天，眼睛不知道放哪好。

是夜晚的Costa，呂芮要了榛子卡布其諾，韓宇一臉90后的稚嫩朝氣，要了健康的礦泉水。他直接說了邀呂芮見面的目的，“呂姐，幫個忙吧。你們公司隨便甩下個單子，就夠我們活半年了。”

呂芮感到了些許優越與悲涼。已是19加10的年紀，能吸引美少年的，大概也只有談生意了。

呂芮在外貿公司奉職業務部，主做歐洲市場。老板是某名流小開，手握通天渠道，生意不請自來。韓宇二本化工專業，在工廠做了半年技術指導，百般迷茫，辭職進了物流公司跑業務。他是呂芮學妹朋友的男朋友的男性朋友，下午，被人@了那張“人魚公子”的圖片。

誰沒事偷拍自己呢？韓宇花3個小時尋根溯源，終于在7點30分找到呂芮。他看了資料，驚呼一聲，“靠，大客戶啊！”

其實，呂芮分出筆單子給韓宇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的物流公司，是財務總監小舅子的私產。為了“兩”面之緣的帥哥得罪“財神爺”，呂芮不至于如此色迷心竅。

她說：“這事我說了不算，回頭我幫你問問吧。”

韓宇滿懷希望地笑了，當即拿出手機給經理打電話，說：“有戲，我朋友也是經理，她說幫忙，應該沒問題。”

呂芮憐憫地看著他。這情商，幼兒園老師教出來的吧。

信任還是冷漠

那段時間，韓宇隔三差五找上門來。呂芮明知道是為公事，卻生出種戀愛的錯覺。通常是下班時分，韓宇騎著機車等在公司門口，頎長身型，帥成一道風景。每次他都有勉強真實的理由。比如，剛好朋友送了雙人電影票，或是團購一送一的小火鍋。

面對這種低端借口，呂芮通常是要當面戳穿的。但，韓宇總穿著緊而貼身的T恤，側坐在他機車的后座上，單手扶住他脂肪含量低于7%的腰身，指尖稍稍用力，就能感受得到腹間人魚線的脈絡。因此，呂芮拒絕不了。即便坐在還沒有她包包貴的機車上，吃著馬路上各種PM2.5，她也拒絕不了。

她還會一邊坐，一邊拍下自己的手部特寫，發往朋友圈，引兄弟姐妹們尖叫。趙德培也會留言，“喂，你老公還沒死好吧。”

呂芮回：“你要是死了，手就不放在這兒了，往下移半尺了好么？”

許多人理解不了她和趙德培的這種感情，明目張膽的花癡。但呂芮自己清楚，這是一種默契，大婚的日子不遠，只要守住滾床單的Deadline，一切就當一場瘋狂無下限的單身趴。

這天晚上，呂芮回到家。趙德培難得早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很無聊的電視新聞。他頭也不轉地說：“和小帥哥吃過了？”

“嗯。”呂芮換了鞋子，坐在趙德培身邊說，“和你商量個事，我也想買部車子。”

“行，12萬以內自己決定。”

趙德培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始終沒有轉過頭。呂芮無聲地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說什么好。有人把這種關系稱作信任與熟悉，亦有人稱之為冷漠。呂芮很想問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只能嫁給你？”

但轉念一想，又封住了嘴巴。這就好比一場賭局，誰先露了在意的神情，誰就落了下乘。她拍了拍趙德培的肚子說：“小帥哥的身材真好呢，有空你也練練吧。”

防火，防盜，防老女人

其實，韓宇不只苛求身體的脂肪指數，亦糾結大腦的科技含量。比如，最近呂芮正迷戀手工低溫皂，他便如謠言粉碎機一樣，分析得頭頭是道。他說：“傻了吧？不論什么皂，都是由脂肪酸與氫氧化鈉發生皂化反應生成的脂肪酸鈉。那么低溫加手工攪拌，只能說明它反應不徹底，洗在臉上都是殘留火堿，對臉能好嗎？”

洗個臉至于把化學課搬出來嗎？呂芮忽然覺得有文化真可怕。

5月時，公司有了南美的新客戶。呂芮八百年前學的小語種，終于派上了用場。生意談得順風順水，只是財務總監小舅子的物流公司沒有南美渠道。

機會啊。呂芮在會上給韓宇發短信，“智利和阿根廷接得了嗎？”

韓宇回了一串“接得了”。

簽下合約的那天，韓宇終于不是團購小火鍋了，改成某著名自助比薩店。有堆積如山的雞翅和暢飲無限的廉價紅酒。呂芮已經很久不來這里了。秀色可餐用在此時，更為恰當。

呂芮問：“你好像沒有女朋友啊？這么帥，不應該啊。”

韓宇反問：“我現在娶你，你愿意嗎？”

呂芮一愣，韓宇便笑了。他說：“你看，這就是現實，帥不能當飯吃。沒房沒車，沒人和你談戀愛的。其實，生在你們那個年代的男人真幸福，女人還都相信愛情。”

呂芮被他“那個年代”刺激到了，仿佛自己已是混菜場的老阿姨。她瞥見韓宇那部包著黑橡皮套的按鍵直板機，調換話題說：“手機挺有趣的，復古諾基亞嗎？”

“不是，是陸虎S1。開不起陸虎，先用陸虎三防過癮吧。”說著，韓宇把手機扔進冰水，又撈出來，說：“看，沒事，防塵，防震，防水。”

呂芮順口開玩笑說：“哦，我還以為是防火，防盜，防老女人呢。”

韓宇哈哈地笑了。他說：“呂姐哪有那么老啊。”

呂芮暗暗咬了咬牙，真心覺得，他的情商是幼兒園老師教的。

幽靈堵車

有時職場就這樣，講求一口氣勢。韓宇闖出南美的路子，便踢開一片局面。于是他和呂芮的聯絡也就少了。下班的時候，呂芮會習慣性地搜索一下路邊，然后在心里生出一點點悵然，或是在微博微信上，發些九零后真現實的感嘆。

九月的時候，趙德培出差越南，放在朋友圈的照片，總是附帶著個小姑娘。趙德培和呂芮說起過。剛進團隊的小助理，勤快可愛。呂芮隱隱地有些不快。那是所有女人的天性。

呂芮訂的車子，偏偏這時候到了。她想來想去，朋友里也就是韓宇最懂車。提車的那天，呂芮喊他同去。韓宇的確是個行家，檢查了輪胎和公里數，聽了發動機的響聲，一切OK才讓呂芮辦了手續。這天，他還帶了盤CD做禮物，是婉轉悠揚薩克斯。

車子上了延安高架的時候開始堵了。呂芮停在車河里，拿出手機拍照片。她拍車子前后的長龍，發微信朋友圈，“遭遇幽靈堵車。”

接著埋頭炮制“我與人魚公子堵在新車里”云云的140字。

韓宇很快就看見朋友圈。于是科普精神又來了，他說：“你知道什么是幽靈堵車嗎？一條路，沒車禍，沒意外，大家正常行駛不會堵。可是人就愛踩剎車，他踩了一腳可能只停2秒，可是后面卻會產生波動效應。波動效應懂嗎？就是你慢2秒，后面就是4秒，下一輛就是8秒。也就是說一個急剎車，最終可能引發長達80公里堵車。”

呂芮默默聽著，編輯微博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這是個極深奧的問題。事實上，幽靈是不存在的，是愚蠢的人類堵住了自己。這簡直是條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其實她和趙德培的關系，也陷在幽靈堵車的狀態吧。誰先踩的剎車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倆在以你一停、我一停的波動效應中，遞增著淡漠，弱化著感情。

他們就要被堵得一動不動了吧？

韓宇碰了碰呂芮的手肘說：“想什么呢？前面動了。”

呂芮回神過來，發動車子。她忽然覺得，自己是應該做點了什么的時候了。比如，刪掉那條還沒發出去的“人魚公子”，改放一句，“等你回來一起堵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