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土豆絲里的愛

喬葉

我是家里的獨生女，父母也許是望女成鳳吧，他們從小就對我十分嚴厲，在學習上更是高壓管制，從不放松。我不擅長與人交流，卻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我喜歡盡情地在日記上傾吐我的酸甜苦辣和我的秘密心情。日記，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

當時學校離家很遠，我每天早上都會帶著午餐去上學。班里帶午餐的同學還挺多，大家免不了會在一起“交流”，要是覺得哪個同學帶的什么菜好，我就會在日記里順手寫上兩句。后來，我慢慢發現，凡是我在日記里記過的那些好吃的菜，隔一兩天，媽媽就會讓它們出現在我的飯盒里。

莫非他們偷看了我的日記？我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的日記本就在抽屜里放著，沒有上過鎖。我不曾懷疑過父母，但是我發現日記里的書簽好幾次被挪了地方。那天晚上，我故意在日記里寫道：“今天中午張麗帶的土豆絲是用青椒絲和肉絲拌著炒的，又脆又香。張麗的媽媽真好！張麗真幸福！”

第三天早上，我打開飯盒，撲入眼簾的便是青椒絲和肉絲拌炒的香噴噴的土豆絲！我憤怒極了，當即就把飯盒扣到了地上。媽媽嚇愣了，呆呆地看著我。我冷冷地說：“你們是不是看了我的日記？”媽媽說不出話來。爸爸走過來說：“就是看了又怎么樣？你也不能這樣對待你媽媽！”我叫道：“那你們是怎么對待我的？你們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有多么不道德！多么卑鄙！”說完我就沖出家門，在大街上逛了一天。

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實在令我失望：連父母都不值得信任，生命還有什么意義？學習呀，成績呀，前途呀，這些附屬品更不值得一提。就這樣，我鉆進了牛角尖，開始了嚴重的心理封鎖和自我幽閉。往后的事情愈發不可收拾：我成了老師眼里的“問題少女”，被學校建議休學一年。我守在家里，和父母幾乎不搭腔。他們想和我說話，我也不理他們，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里胡思亂想，有幾次甚至差點兒割腕自殺。

后來，爸爸給我辦了一張圖書館的借書證，我開始去外面看書——現在想來，能熬過那漫長的一年，還真虧了那些書呢。再后來，我又回到了學校，生活也漸漸地步入了正軌，以前的陰影似乎淡淡隱去了。

十四歲生日那天，媽媽做了很多菜，其中一道菜就是土豆絲。看到土豆絲，我一下子又想起了舊事，便以開玩笑的口氣說起我當時的糟糕狀況，沒想到媽媽當時就哭了。她說：“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給你承認錯誤，聊聊天，談談心你都不讓。我真是連死的心思都有啊！”

我震驚極了。我從沒有想到那盒土豆絲居然在父母的心上也壓了這么多年。當年他們固然有錯，但他們也是為了我好。他們雖然是父母，可也并不是圣人。他們也有犯錯誤的權利，也有在人生中學習的權利。如果父母的愛能夠理解我們，我們的愛也能夠理解父母，那么這兩種愛便可以融會成我們生命中最重要、最寶貴的永久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