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就是融合著萬物

方振寧·北京時間

國際策展人，藝術和建筑評論家。執教于中央美術學院建筑學院和北京大學建筑學研究中心，任該中心評論和策劃研究室主任。

無論你對彼得 · 沃克（Peter Walker）知道的有多少？他都是當今世界上最重要的景觀建筑家，特別是他在極簡主義藝術的景觀建筑上的成就是眾所周知的。2012年，他受2013年北京豐臺區國際園藝博覽會大師園的邀請，來北京考察場地制作方案，中央美術學院建筑學院的TEXTENT學社，抓住時機邀請彼得 · 沃克到美院講座，我有機會作為這次活動的主持人和彼得 · 沃克進行對話，從而一了十八年前我作為他的粉絲對他的作品進行的長期關注，并期待有機會零距離接觸的心愿?；顒又笪覍@位八十歲的老人進行了獨家采訪，然而，在我們仔細傾聽了彼得 · 沃克的教導之后，發現這次采訪的氣場，如同一個美麗而精致極簡的景觀，在他的作品在北京竣工之際發此文以饗讀者。

方振寧： 你作為佐佐木英夫（Hedio Sasaki）的學生也曾在他的事務所里工作，您從他那學到的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

彼得 · 沃克： 我認為學到的最寶貴的東西是他的世界觀，既在不久的未來世界將會更廣闊，我們將面臨更大的問題，我們將會面臨更加復雜的事物。為了解決這些，我們不得不與建筑師、規劃師、工程師合作，因為我們中沒有人能夠靠自己的力量獨自解決這些問題。

方振寧：你認為野口勇（Isamu Noguchi）對景觀建筑最大的貢獻是什么？而你又怎么看待唐納德 · 賈德（Donald Judd）的作品？

彼得 · 沃克： 其實我并不覺得野口勇適合被當做一個景觀建筑是來看待，雖然他也有設計花園。野口是一個很強調尺度的雕塑家。無論是哪種作品，可以是一個燈籠，也可能是一個巨大到從月球上看都能看得到的紀念碑，他都非常注重尺度感。我認為這不僅是對景觀設計師，還對建筑師都是非常重要的一課，因為在很多方面上尺度問題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的尺度是正確的，就像野口勇會那樣說，即使你在其他方面犯了很多其他的錯誤也不會有太大的關系。但如果你的尺度出錯了，不管你在項目的其他方面做的有多么優秀，這個項目還是不會成功。

賈德是一個雕塑家也是一個評論家，在藝術和建筑領域他都有寫過大量的文章。他也是一個業余的建筑師，他對建筑很感興趣。他有過很多見解比如說建造的速度不應太快，以及在建造之前需要有更長的思考時間和過程，因為我們都有一個趨勢就是即使建造已經開始我們還是無法確定我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這是中國還有其他一些地區需要學習借鑒的。但他還發展了一種新的藝術形式，既極簡主義藝術。并且就極簡主義而言，它是源于情感和抽象的畫面反映。賈德所創造的極簡主義作品本身就是完整的存在，這些作品并非旨在與它物相像，也并非是它物的表現形式。因此就很多方面而言，賈德是最初的非客觀主義雕塑家之一。

方振寧：您為什么在日本住了幾十年？你所了解的西方園林和日本園林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彼得 · 沃克： 我認為日本藝術普遍而言較為高端，在日本眾多藝術之中，低端商業藝術的比重要少得多。雖然我認為這種情況在變化，但是就現在以及不久的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如若你談論到建筑藝術或是景觀藝術， 你還是在談論高端藝術文化，這種現象不是由一群藝術家或是建筑師商定好的，而是由整個文化氛圍決定的。這就如同你在談論音樂，詩歌，等等。所以整個文化都著重于生產越來越高級的藝術，這可以追溯到30年前。所以你在日本做一個項目，那里的人們會期待你作出高質量、嚴肅的、你傾注全力的作品。如果你盡你所能，他們就會嚴肅地對待你的作品。他們不會輕視建筑或是景觀，并且在他們的價值觀里，景觀藝術是要高于建筑的，因為景觀藝術更加短暫，它像詩歌、書法、繪畫還有音樂。日本人喜歡稍縱即逝的事物，在某種層面上，建筑對于他們顯得太具體了。

方振寧：您在什么時候瘋狂地愛上極簡主義？可以談談最初嘗試將極簡主義藝術融入到你的景觀建筑中去的經過嗎？當時人們的反應如何？

彼得 · 沃克： 我想大概在上世紀60年代的時候每個人都愛上了極簡主義。后來我在日本期間逐漸認識到了日本的園林對極簡主義有著深遠的影響，如同其他的經典建筑形式一樣，比如希臘建筑、哥特建筑、密斯式建筑等等，這些都啟發了我走向極簡主義。我并沒有刻意將作品做得完美，只是追求其優雅與簡練。

方振寧：極簡主義的理念和自然元素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彼得 · 沃克： 自然元素有著不同的大小、形狀與味道，就如同生活一樣，它可能看起來讓人費解，或精雕細琢，或百般修飾。在我看來，自然就是這樣融合著萬物，比如鮮花，比如巖石。如果一個花園雖然簡單但是卻是經過雅致的修飾，那么在我看來這個花園就比那些充滿了花草以及其他的未曾經過篩選的花園要更高級。這是一個精煉的過程，不是減少，而是逐漸去除不重要的部分。

方振寧：無論是在歐美還是在亞洲，傳統的園林景觀持續了很長的時間，你的作品把景觀建筑帶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人們為什么會被你的極簡主義風格的景觀所感動？這與什么有關系？

彼得 · 沃克： 我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全新的時代，極簡主義之前同樣有著日本枯山水景觀、莫臥兒花園、現代主義等等都開創了景觀設計的新紀元。這只是文化的一部分，也只是我所感興趣的一部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并不陌生。你想象在田園中有一棵大樹，你圍繞著它度過一生，它也伴隨著你成長，春去秋來，周而復始。這就是極簡主義，像一棵大樹，你在廣袤自然中只關注于它。建筑也是一樣，一座房子，一間茶舍。你再想象你欣賞著日本繪畫，藝術家描繪了同一風光的四時之景，他帶著你經歷了春生秋榮。這好比你在一個花園，如果你在其中放置太多的物品，你就會錯失掉重點。就好比一首詩，如果字數太多，那就顯得沒有繁復而沒有終點；如果是一首簡短的俳句，我反而會覺得它充滿力量。密斯曾說過少即是多，我不完全贊同，但對于藝術家來說還是大有裨益的。

方振寧：建筑學、景觀建筑學和規劃他們三者之間是什么關系？

彼得 · 沃克： 我認為建筑學和景觀建筑學兩者是設計藝術并且密不可分，我們只是使用不同的材料來完成設計。同時我還認為建筑學和景觀建筑學是主動的藝術，你負責建造，你完成作品，你引發討論。城市規劃完全是另一種東西，他們監督限制什么你能做什么你不能做。再者，如果你做了糟糕的設計，比如一個糟糕的花園或是一個糟糕的建筑，這并不有損城市形象；反之，你做了精彩的設計也不會提升城市的整體感，極少一些人會因為建筑或景觀受到影響。但是城市規劃是一個很多人參與其中的事情，規劃者必須慎重考慮，一旦措施不當，比如公路的規劃，甚至會威脅到很多人的安全問題。建筑師和景觀建筑師并不需要太多的智慧，但如果規劃師沒有智慧則會非常危險。

方振寧：景觀建筑和建筑之間的關系和您早年從事景觀建筑到現在有沒有什么變化？

彼得 · 沃克： 不，我不認為這之間的關系有所轉變，我認為景觀建筑和建筑從古至今都是相連的。它們就好像陰陽定理一樣。當然也有時候，比如在發展迅速的時候，比如在營利主義的時候，又比如在我們把精力都放在解決交通問題上的時候，景觀建筑與建筑可能被分開考慮。但是，如果我們回顧歷史便會發現，任何一個時代的都有代表其特色的出色的建筑和景觀建筑。

方振寧：您怎樣看待景觀建筑的未來？驅使景觀建筑發展和變化的主要要素是什么？

彼得 · 沃克： 我認為未來一定會有變化。我認為這些變化中很多都會是社會性的和經濟性的，雖然一些變化可能會是政治性的，但我認為社會因素和經濟因素將會是這些變化的主導。我不認為這全部因素都能被完全掌控，至少不可能被建筑和景觀建筑掌控。不管是迅速的還是緩慢的，景觀建筑在未來不可避免的將會改變。而這一切的問題便在于誰將會是這些改變的推動者？未來是屬于年輕人的，他們將推動這一切的發生。在我們還年輕的過去，我們也做了一樣的事。我不確定未來將會發生什么，因為我無法預測未來的任何因素。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年輕一代將會是解決這些難題的主力軍，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將會為未來有真正的貢獻。那便是我們會記錄下來的叫做歷史的東西。

（感謝李師堯、趙卓然、厲之昀等同學的整理與翻譯。時間：2012.3.2 /地點：中央美術學院建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