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科


在隱含著媒體策略的展覽機制中,策展人和藝術家的知名度就像是一塊塊標定著不同含金量的信用砝碼:從過往光輝中衍射出的此刻光芒,其亮度的強弱也決定著觀者目光的趨光性程度。而在贏得更多關注與期待的同時,由名氣所產生的黑洞效應也會不自覺地吞沒掉很多重要的解讀線索。一如在名為“自燃”的展覽中,諳熟藝術行業排行榜的媒體和觀眾,會自然而然地將觀展的思維線路鏈接到史金淞和付曉東的一邊:或從他們過去的藝術實踐中尋找與此刻“傳統”表象間的種種關聯,或者只是單純地寒暄和交際。而作為展覽中的另一位主角的歐陽文東,則始終游離在知名度的氣場之外。
經驗上本能的剔除法加上不合時宜的喧囂,讓通過傳統意蘊來引導個體體驗的努力從一開始即掉入到現實的歧途之中。穿插在現場呱噪間的悠緩古琴聲,在群體圍觀的哈哈鏡中顯得笨拙而倔強。而以眼睛為主導的觀展習慣則最早走入到“誤解”的窘境之中,在沒有燈光的現場,策展人和藝術家所預想的聽覺和味覺體驗等時時都在被閃光燈的刺眼光亮所干涉和中斷著——每個人都可以自明、自照和自燃,不需要去借用他人來點燃自己的心性,不必去借用外在的邏輯和語言去規范自己的身心——而在現存的媒體秩序中,對于可見之相的確鑿捕捉欲望卻時常會讓自我規范的內心寧靜,傾向于在周邊善變的信息潮動中來尋找被他者認可的自我證據?!坝蜢`光消逝的年代”中一語成讖的復制與傳播,也將“此時此地”的體驗圖解成張張可供“知道”的信息圖標:共有的“知識”范本在“自由”的平臺上定義著“自由”的守則,而不遵從守則的“感受”則多被視為異己或無知。
除了被閃光燈所剝開的、隱藏在黑暗中的演奏者之外,由點燃的香和火藥所彌散出的煙霧也在圖像的閃爍間繼續被晾曬成一張張斷續的片段。“自燃”的儀式被“點燃”的動作所簡化,由歐陽文東搜集的來自西藏、泰國等地的香料制成的香所發散出的味道,也被畫外雜音的鼻竇炎阻斷了其可能在一呼一吸間形成的明心見性的個人化體驗。當環繞在墻壁上的錫紙云朵背后的火藥被藝術家助手逐一點燃的時候,無所事事的眼睛則再次找到了圍觀的幸福感,追隨著煙霧升騰的軌跡我也不禁想起了兩年前彌散在威尼斯地表的陣陣中式白霧、蔡國強在火藥燃燒的種種殘跡中對最炫中國風的反復陳述、以及展望那堆亙古不變的閃亮石頭等等,這些已有的、點滴的“知道”總會在需要感受的當口抖摟著自己并不美好的存在:理性的教條邏輯加上對于傳統紋路的一知半解,像一面半土不洋的盾牌,會自以為是地抵御著那些“不靠譜的”、與“二手知覺”南轅北轍的“一手知覺”。
而對于這次展覽,我的誤解也僅限于從之后的文字中“知道”了太多并未在稍顯雜亂的現場所體會到的“意蘊”。艱難地爬格子到結尾,回看這些扭曲蛇形的文字堆壘,才實在地感受到被切斷的傳統對于自己的嘲弄—那傳統又是什么?—而在這種嘲弄中并沒有所謂的贏家或輸家。其樂融融的一團和氣或彼此消融,或許是互通于每個以藝術區作為平臺的展覽間最強的傳染病,再多的風雅也抵不過青樓上鮮艷舞動的手帕和花枝亂顫的浪笑。我依然相信“神以氣存,氣以形顯”的傳統風骨是存在于很多浮游在喧囂之外的、真正的藝術家的內心深處的,只是生長在體驗道路間的雜草并未被有效地清除掉,反而越種越多。
(文章來源于99藝術網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