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73家醫院窩案調查

潘則福

盛夏時節，福建漳州高溫襲人。但在這個曝出醫療腐敗窩案的城市，寒意正在向相關部門和人士蔓延。

2013年7月，漳州市紀委對外通報了2013年上半年查處的醫療購銷領域腐敗窩案。

通報稱，市直區縣73家醫院，包括22家二級以上的醫院，全部涉案。案件涉及到全市1088名醫務人員、133名行政管理人員。

據悉，目前這一案件仍在查處中，涉腐的醫藥代表已經有57人被抓獲，而醫生退贓金額已達2049萬元。

另據報道，目前被抓的醫藥代表不少系下線業務員。而這僅是龐雜醫藥回扣賄賂網絡的最底端。

8月初，緊張的氣氛仍在漳州醫藥界發酵。有漳州市政府人士稱，對于受賄的醫生，當時的政策是，只要退贓，即可過關。

《廉政瞭望》記者向漳州市紀委等官方機構核實上述事實，但未能得到回復。

事實上，與各地頻發的醫療腐敗案相比，漳州發生的這起窩案并無新意。因相關部門信息披露有限，是否有醫生被立案調查等等信息，外界均知之甚少。

有福建資深醫藥界人士認為，無論是眼下運動式的“嚴打”，還是今后繼續反腐，均無法徹底斬斷醫療腐敗案的利益鏈條。

事出偶然？

8月6日，漳州市委召開全市領導干部會議，原福建省林業廳廳長陳家東任中共漳州市委書記。原漳州市委書記陳冬已于7月出任任福建省副省長。

漳州政界人士認為，醫療窩案的查處，會暫時告一段落。對于此次引爆輿論的腐敗窩案，有多個信源向《廉政瞭望》記者透露，此事肇始有偶然性，“開始是要求醫生退款，怎么想會爆出醫療丑聞？”

這名人士稱，一度官方曾想通過宣傳報道扭轉頹勢。

風暴之下，亦有意外。

7月中旬，有知情者向《廉政瞭望》記者爆料稱，在這次調查中，漳州市薌城區天寶鎮衛生院院長被約談。起初，相關方面認定他貪污數額在幾十萬。一周后，金額被定為一萬五。在家屬往指定賬戶匯了1.5萬元后，院長回到家中。

回家后第三天清晨，院長跳河自殺。這一事件，在當地電臺作為一般社會新聞，做了報道。

《廉政瞭望》記者試圖聯系院長家屬采訪，家屬謝絕。在向相關部門核實這一事件時，一名工作人員稱，“誰告訴你這個事情，你去采訪他。”

與媒體熱議此事相比，漳州市民對此知者甚少。在漳州市最大的醫院人民醫院，多名接受《廉政瞭望》記者采訪的病人和家屬對窩案未有怒氣，徒有無奈。

“我老婆要生了，按規矩我要給接生的醫生、護士紅包。你說我要不要給？我的答案是，肯定要給，為了買心安。他們收了我的紅包，又算不算腐敗？這樣的腐敗，又算不算很常見？”在人民醫院，即將當父親的杜斌說。

“醫生活不好，我也活不好”

2006年起，四川省在全國較早實行藥品“陽光采購”模式，采用掛網競價等方式，規范醫療機構采購行為。隨后，全國很多地方都推行這一模式。

漳州市一名醫藥經理稱，即使引入陽光采購，藥品想進入醫院仍面臨關卡——“除了送紅包、拿回扣、搞感情投資，還有情色交易。當然，更高的形式是聘請醫生家屬到公司任職等變相賄賂手段。”

此前，有廈門媒體報道稱，漳州一名女醫藥代表周某依靠權色交易，搞定了不少醫院領導及醫生。至去年年底，她的銷售額達到375萬元，涉嫌行賄金額達73萬余元。

報道披露了一個細節。2006年11月開始，周某多次到漳州市漳浦縣某醫院與多名醫生接觸，經雙方商定，醫生若開具周某所代理的藥品，可從中得到20%的回扣。

截至2012年12月，周某累計給該醫院醫生回扣8.7萬元，所得回扣由周某根據醫生每月開藥情況，將現金裝入信封直接支付給各個醫生。

一名從業超過10年的漳州醫生稱，性賄賂在業界普不普遍，自己不知道。自己沒有接受過性賄賂，但接受過醫藥代表的紅包。

為了保密，“除了收錢，我不會和他們有太多往來。”

《廉政瞭望》記者追問這名醫生，這次反腐風暴，退了多少錢。他有點不悅，“干嘛關心這個事情？”

至于收錢的地點，這名醫生稱，一般會安排在自己經常去的會所，時間基本上是按月結，“這樣才有信譽。”

某藥企的醫藥經理認為，回扣、公關都是不得已的策略，“不這樣做，藥品就進不了醫院。醫生要活不好，我也活不好。你別看現在風聲很緊，過一段，我給醫生送錢，他還是要收。”

他透露，有藥企為了與醫生打好交道，曾經給醫藥代表發了內部教材，訓練如何與各種類型醫生打交道。對于女醫藥代表，具體到著裝。

“我覺得這些都不管用，最有誘惑的還是錢。你多給醫生點回扣，比什么都有用。這個事情又不是只有漳州才有，干嘛這么多人關心這事，搞得我業績都受影響。”他說。

“收回扣的醫生里面，也有好醫生”

有知情者透露，被抓的醫藥代表中，有的已被檢察機關批捕，主要罪名是“向非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行賄罪”。而涉案的醫務人員和行政管理人員，具體情況尚不明朗。

一名漳州政界人士調侃，對醫務人員，相關機構不會從嚴處理，“要不然把醫生都抓完了，誰來給病人看病？”

《廉政瞭望》記者向漳州市紀委了解涉案人員的進一步消息，工作人員稱，紀委辦案有紀律要求，不便透露。

這名工作人員未允許記者進入紀委大院，僅在傳達室回應了《廉政瞭望》記者的采訪要求。采訪中途，他建議記者：“能公開的我們都公開了，你有需要可以上網查。”

媒體披露，除醫生收受藥品價20%回扣外，醫院負責人也有“好處費”。

對此，有福建醫藥界人士介紹，藥企需要公關的人其實更多，大醫院從分管藥品的副院長、臨床科室主任、計算機中心主任，到臨床一線醫生，甚至統計藥品數量的“打字員”，都是我們的公關對象。”

他介紹，為確保藥品進入省級藥品集中采購目錄，對組織招投標人員行賄，是必須的。中標后，為了入圍地市一級確標的藥品目錄以及醫院采購該藥品，地區一級的醫藥代表又要送紅包給衛生、藥監和醫院負責人。最后，在勾兌科室、臨床醫生。

福建一名從三甲醫院退休的副院長認為，“不要一提回扣，就指責醫院和醫生。醫院可以賺錢的就是檢查、賣藥。”

8月上旬，陳家東履新漳州市委書記后，赴漳州各區縣調研。有漳州政界人士認為，醫療窩案的丑聞，即將消散。

8月7日凌晨，在漳州市一家醫院的住院部，《廉政瞭望》記者輾轉找到了正在這里值班的80后醫生梁博（化名）。

梁博已經從業5年。他認為，行業存在的潛規則，作為一個體，自己根本沒有“抵抗力”。“要是沒有你們批判的大檢查、大處方，我們的工資就要下降很多。回扣已經成為我工資的一部分。”

“大概有多少呢？”

“有時回扣收入比工資和獎金合起來還要高。”梁博說。

“收了這個錢，心里會不會有不安？”

“開始會有良心不安，但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畢竟，生活大過天。”說完這句，這位年輕的醫生又去查房，此前一個小時，他已去過一次。

這個夜晚，他一直強調的是，“收回扣的醫生里面，也有好醫生。”

對于過去5年，收了多少回扣，他笑而不語。至少這次退了多少錢，他的說法是，“人均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