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是周日,但湖南省株洲市檔案局照常上班,單位大門上掛著“慶祝國際檔案日”的條幅,職工們早早來到單位,忙著準備即將開始的宣傳活動。
早上7點半左右,一個身影向新館的三樓走去。
幾分鐘后,一聲凄慘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檔案局大院,職工們驚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人說聲音是從局長辦公室傳來的,大家開始朝三樓跑。
局長辦公室的門是掩著的,推開門的職工發現,局工會主席曠暉正坐在局長沈柏蘭的身上,手上舉著一把血淋淋的尖刀,沈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女職工們嚇得捂住了嘴,曠暉臉上則是死一般的平靜,并迅速下樓。
沒有人敢攔曠暉的路,也沒有人敢奪下他手中的刀。曠暉回自己辦公室后,放下刀,脫掉血衣,換上放在柜子下面的軍裝,整理了一下肩上的中校軍銜,出門了。
他按了8樓的電梯按鈕。一分鐘后,職工們聽到嘭的一聲響,一個人摔到了底樓,腦漿崩裂。檔案局空氣霎時凝固。
女局長的三把火
說起曠暉,在他7年前從部隊轉業回株洲后,就引起當地官場上的很多人注意:這是一個傳奇人物。
曠暉今年46歲,當過20年的飛行員,開過全軍當時最先進的戰斗機蘇-27,多次立功,中校軍銜,正團級,轉業后到市檔案局,后任工會主席,分管老干部工作。
有老干部分析道,“作為曾經的軍中‘英雄,只分到個‘清水衙門的清閑職務,心里可能會有落差”。
而沈柏蘭和曠暉的第一次交集始于2010年2月初的一天。
當日上午,株洲市檔案局新任女局長、53歲的沈柏蘭到任,局工會主席曠暉笑盈盈地帶著她走訪各個科室。
來了新領導,曠暉本是想好好表現,但他很快感受到了新官三把火的厲害。
據株洲市檔案局一名干部透露,沈第一次召開局務會議時,曠暉因忙著籌劃三八節聯誼會的事情,沒有出席。不料,沈柏蘭立即給曠暉打電話,毫不留情地批評了他,讓與會人員倒吸了一口氣。
電話那端的曠暉半天也沒反應過來。他當天晚上在自己日記中寫到:自己畢竟是局里六名黨組成員之一,再說又不是故意不出席會議,而是忙工作,很委屈。
以后,曠暉在工作上不敢再大意。
事隔不久,曠暉去自己分管的老干部人事教育科,交代科長一些工作,不料,這名科長吞吞吐吐地說:“曠主席,局里已經下文了,我們這個科由黃局長直接分管。”曠暉覺得局里調整分工,最起碼事先應讓他知曉,心里有些不舒服。
“下級不與上級斗”
在這年年中總結前,曠暉拿著單據找沈柏蘭報賬,這是5月份組織老干部外出活動一千多元的餐費。沈柏蘭一看單據說:“你報賬的程序不對,應先找財務審核蓋章。”原來沈已經修改了單位報賬程序。
一會兒,曠暉拿著財務蓋過章的票據再次找到沈柏蘭簽字。沈依然一臉的不高興:“我是一把手,怎么能在二把手之前簽字呢?”
曠暉不解了:“新的報賬制度就是這樣規定的啊。”沈說:“這種程序不合理,要改。”曠暉無法,只得拿著票據找分管副局長賀亞兵簽字,賀讓曠暉找會計。會計卻來了一句:“活動費用需事先經過領導的同意才能報賬。”一聽這,曠暉火了。
他氣呼呼地來到沈的辦公室,此時賀亞兵等幾個人也在這里。曠暉的嗓門很大:“報賬制度說改就改,以前的不是很正規嗎?”賀亞兵趕緊向曠暉使個眼色,曠暉裝作沒看見,繼續說個不停。
據當時在場人員回憶,沈柏蘭的臉色變得鐵青,她忽然指著曠暉:“出去!現在就出去!”曠暉睜大了眼睛,臉色通紅。
賀亞兵一看這情景,連忙勸和,拉著曠暉出了辦公室。沈則追到門口,對著曠暉大喊:“你這半年干了什么工作,還好意思來報賬?”樓上樓下的同事聽到吵聲很快圍過來,并小聲地議論。
報銷事件使沈、曠兩人的矛盾在局里第一次公開化。
曠暉自己也開始活動,他找到株洲市委組織部的一名副部長,遞交了有關他和沈柏蘭產生沖突的詳細材料,請求調動工作。但該名副部長說,這不是原則問題,只是兩個人工作的方式不合拍,多溝通,相互諒解,就沒事了。
妻子周琰指責丈夫個性太直,“這么大的人了,何必跟領導過不去呢”。曠暉父親曠春生已經73歲,在機關里待了30多年。他聽到兒子的抱怨,說:“歷來下級不與上級斗,下屬要忍讓,和上級搞好關系。”母親也勸他:“你這脾氣太暴躁,得改改。胳膊扭不過大腿,既然調不走,就得學著改善和領導的關系。”
曠暉想想,也只得這樣了。
兩人勢成水火
這以后,曠暉試圖改善和沈柏蘭的關系,他在日記里這樣記錄:“我試圖與沈單獨溝通和解,多次匯報工作、提建議,發短信息,寫紙條”,但發出的短信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
過去,單位的車會接局里6名黨組成員上下班,可現在只接其他5人,曠暉只得騎電動車上班。因為家離局里遠,電動車沒電時,曠暉便在單位充電。
一次,開全局會議,沈柏蘭鄭重宣布:“從今以后,員工的電動車一律不準在單位充電。”據曠暉的同事分析,讓曠難堪的不止這些,沈柏蘭召開黨務會議時,再也不通知曠暉參加,“明擺著把曠暉晾了起來”。
這時,有個朋友拉曠暉做保健品直銷。半年多過去,曠暉投入了十多萬元沒賺一分,氣得周琰經常跟他吵架。曠暉還把僅剩的十多萬元積蓄買了一種叫“中福在線”的一種彩票,結果又賠得兩手空空。2010年底,周琰跟曠暉離了婚。
更有一次,曠暉讓工會副主席總結工作,副主席低著頭說,沈局長說以后工會的工作直接向她匯報。曠暉摔了門就去找沈,不料沈說,現在工會的工作全是副主席干,當然是他來向我匯報工作了。
“我的工作做得怎么不好了?”曠暉非常生氣。
沈柏蘭反問他:“你真是個好男人,你老婆為什么跟你離婚啊?”曠暉狠狠地瞪著沈柏蘭,瞪了很久。沈柏蘭倒退了一步問:“你想干什么?”曠暉冷笑一聲,走了。
此后,曠暉給市紀委、組織部頻繁寫信,反映沈柏蘭的情況,并再次向組織部請求調離檔案局。組織部沒給明確答復,讓他等結果。
曠暉開始休病假,不去上班。半年后,曠暉結交了新女友,新女友勸他去上班,免得被人抓把柄。
2012年春節放假前最后一天,曠暉年終2萬多元的補貼還沒有發,財務說,他半年多沒上班,這些補貼局里扣了。曠暉紅著眼來到沈柏蘭辦公室:“你不要欺人太甚,大不了,我們同歸于盡。”沈柏蘭叫來保安把曠暉拉走,并對保安說,只要曠暉來上班,就通知她。
兩人已經勢成水火。
絕望到臨時
這時,曠父生病,家中沒錢,曠暉向單位借了2萬多塊錢給父親治病。曠又跑去組織部,提交沈柏蘭不按規定考評的問題等材料。
這份材料在U盤顯示的時間是2013年1月19日,他在材料中最后寫到:“現在很絕望,希望組織部門重視自己最后調離工作的請求。”
組織部一名副部長說,你們的事組織部已經知道了,你再等等,5月份你參加完黨員培訓班,部里就考慮。曠暉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培訓班結束后,這名副部長調到別的部門了,新來的部長對曠暉的事情不清楚,事情就這樣擱下了。
6月初,曠暉在單位上班,賀亞兵帶著幾個人找到曠的父母,說借單位的錢該還了。曠暉知道后,拿起辦公桌的煙灰缸摔在地上:“你們想把人逼死,是不是?”
5日,曠暉再次找市委組織部,無果。
7日下午,曠母收到曠暉發來的短信,說他要去到長沙找省委組織部,現在已經上了大巴車。但母親苦口婆心勸說他放棄了這一行動。
不過,8號晚上,曠暉沒有回家。9日上午,噩耗傳來。
事后,警方在曠暉身上發現了一個U盤,里面詳細記錄了他和沈柏蘭產生過節的經過。曠暉還記錄到:“在單位受打擊報復,工作調離無望,自己要做人生最后的‘貢獻,將黨的敗類和人渣消除帶走”。
記者到株洲市檔案局采訪時,大家都感到惋惜。一名已經退休的原檔案局領導對沈柏蘭的評價是,事業心強,為人正直;但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母親哭著對記者說,如果當初他去長沙時自己不攔他,他或許也不會這樣想不開。曠春生則老淚縱橫,如果組織部門早一點重視兒子工作調離的請求,或許悲劇就有可能避免。
6月10日,曠暉的尸體在殯儀館被火化,個別戰友和同事送來花圈,絕大部分沒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