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文
三年前,遠嫁薌城的女兒給阿姆捎回一枚金戒指。阿姆活到七十二了,還是第一次摸到這過去只有富貴人家千金小姐才能戴的東西。她一邊嗔怪女兒亂花錢,一邊用手絹將戒指裹起來放到衣柜的匣子里。女兒卻非要阿姆戴上:“阿姆,你辛苦了大半輩子,也節儉了大半輩子,現在大家生活比以前好過了,女兒不能常回來看你,這戒指只當女兒的一點心意,你戴在手上,也能時時感受到女兒就在身邊啦。”阿姆的兒女都在城里安了家,也曾接阿姆進城住過兩天,阿姆卻始終過不慣城里的生活,聽不懂普通話,找不到一張熟悉的臉孔,一憋悶便心煩氣躁,血壓一溜兒往上猛躥。還是鄉下好,不但空氣新鮮,喝口水也甜,平時種點蔬菜,養些雞鴨還能撿蛋吃,空閑的時候到這家串串門,跟那家嘮嘮話兒,熱熱鬧鬧的,日歷紙兒一翻,一天就過去了。那天午后,阿姆正在家里煮著一鍋豬菜,門外傳來一陣吆喝聲,一個挑著擔子、貨郎模樣的漢子正喊著什么。阿姆眼睛不甚好使,便應道:“家里不缺啥呢,你到別處去轉轉吧。”“老嬸呀,我可不是賣貨的,這天氣真是太熱了,找您討碗茶水喝。”那漢子說著,把擔子撂了下來。出外人走鄉串戶辛苦勞累,找人討茶水是常有的事。阿姆忙將他迎進門來,替他沖了一壺茶。那漢子接過,也顧不得燙,一口氣喝了大半。“謝謝老嬸,您好心有好報啊。”“你大熱天趕路,不賣貨忙啥事兒呢?”“您瞧我這豬頭笨腦的悶葫蘆相,哪會賣貨做生意呀!我就懂點打金銀首飾的活兒,趕在農閑時節出來掙些工錢。現下人們生活過得好了,兜里有點閑錢,打首飾是常有的事,換早幾年,我這手藝還真是不容易攬到活兒呢。”漢子喝過茶,索性坐到門檻上與阿姆嘮起嗑來,“老嬸,看您一臉富貴相,兒女們都在掙大錢吧?喲,您手上還戴著大金戒指呢。”“這戒指是住在薌城的女兒給買的,我每天要忙活,日子久了,戒指的色水兒也不亮啦。”“黃金首飾得經常泡洗保養才能保持色澤光亮。老嬸,我今天遇上您也算有緣,不如幫您將戒指用藥水洗一下,保您戴上了比新的還亮。”“這怎好叫您費心……”阿姆摸著戒指,略約有些遲疑。
“那個……老嬸您若信不過我就算了,也難怪,現下人常常遇到騙子,您一個老人家哪敢隨便將貴重東西交到陌生人手里,多份戒心總是好的。……謝謝您的茶,打擾了您半天,我也該走啦。”漢子說著站了起來。“這話咋說呢……您要不嫌費事,就幫我洗一下也好。”瞧那漢子一臉誠懇的模樣,阿姆倒不好推辭了,忙叫住他,一邊將戒指從指節上掰了下來。“老嬸,您在一邊看著別走開。”漢子手腳麻利地翻出一把鑷子、一把錘子、一把刷子,外加幾個裝著藥水的瓶瓶罐罐,用鑷子將戒指夾到藍色藥水里邊泡邊刷,還不時夾出來用錘子敲打一番。“呶,老嬸您看,是不是比剛才亮多了?我這是用進口藥水洗的,別人還不一定能洗出這效果。對了,您這戒指已經有點變形,我剛幫您稍稍修正了一下,可能會有點不太適手,戴幾天就習慣了。”漢子將戒指還與阿姆,收拾好用具,將擔子撂到肩上徑自去了。女兒回來時,阿姆將洗戒指的事告訴她,沒忘了夸那漢子的手藝。女兒抓住阿姆的手端詳了半天,說:“阿姆,這哪是我買的那只戒指,你給騙了吧?”“你別嚇唬我,就……就他那憨實模樣,還是在我眼皮底下洗的……”阿姆有點發急,心里頭止不住咚咚咚猛跳起來,一股氣血往腦門上涌。眼看著情勢不對勁,坐在一邊的女婿忙湊了過來:“我看看。……嗯,手藝真的不錯,洗得很亮,分明就是原來那個嘛,錯不了的。”女婿說著,一邊沖身邊的女人遞了個眼神:“別瞎猜了,看把阿姆給嚇的。”“……”女兒瞅著女婿的神色,又看到阿姆被氣血洇紅了的臉頰,心里嘎噔一下,不再吱聲了。“可不是么,我年紀是大了些,腦子也還不糊涂。”阿姆嘴里嘟噥著,朝女兒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