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組詩]

李成恩

池 塘

@ 池塘浪費光陰

@ 為了寂靜，為了衰老

@ 野草纏身的池塘已經衰老

@ 廂房里的鏡子也已衰老

@ 老媽媽也已衰老

@ 池塘蕩起八月的秋水

@ 游子默默流淚，照見我羞愧的面孔

@ 池塘濯洗老媽媽碧綠的青菜

@ 家鴨撲通下水

@ 灶火映紅老媽媽衰老的面容

@ 炊煙升天，池塘安睡

翡 翠

@ 我認定翡翠是性感的。因為她的沉默

@ 她的綠鎖住了沉默

@ 誰的定力在翡翠之上？

@ 翡翠里有最性感的女人

@ 持久地保持沉默

@ 現在她是年幼的，在青春的催促下

@ 翡翠發亮，發出清脆的喘氣聲

@ 再過幾年，翡翠就老了

@ 老了的女人也發出清脆的喘氣聲

@ 在我們年老的時候

@ 性感的女人開口說話了

@ 翡翠翡翠，綠色的祖母

天 光

@ 天光閃爍，頭腦開裂

@ 人世與自然閃爍，有限與無限開裂

@ 我的痛苦與歡樂全被照亮

@ 照亮我在人世的愛，照亮地下的河流

@ 與地上的滄桑

@ 我不會追著天光喊疼，我會打開頭腦

@ 清洗我千古不變的傳統與愛

@ 我的傳統像風中的樹發出呼呼的哭嚎

@ 而我的愛匍匐在地，像渺小的雜草生長

@ 一切都在搖晃，匍匐在地的心也在搖晃

@ 謝靈運也走不穩了，他提著衣袍

@ 像我一樣搖晃，他說天光閃爍

@ 頭腦開裂，人世與自然怎樣變化

@ 都在人心的變化中搖晃

喝紅酒

@ 淑女只愛喝紅酒，潔白的脖頸緋紅

@ 我端坐于你對面，輕輕咳了咳

@ 先生，去年的紫葡萄一顆顆咬在嘴里

@ 酸甜的味覺咬住我的唇，法國的味覺

@ 一匹浪漫得像葡萄一樣的馬

@ 在我的味蕾上奔跑，在今夜的對飲里

@ 跑瘸了葡萄的雙蹄，站在晚餐的盤子上

@ 刀叉的美學閃閃發亮，紅酒滴下來

@ 滴在你燃燒的舌尖，像愛的玻璃

@ 在手指間轉動，淑女淑女亦有醉意

@ 騎葡萄美酒，唱太平調

@ 敲打玻璃一樣迷離的愛的紳士

柔軟的來客

@ 柔軟的河床，長脖子的白鶴

@ 是我夢中來客

@ 喂親愛的夢中來客

@ 你的身體倒映在十一月的天空

@ 而陰影被河床拆散

@ 分叉的腳掌，像被剪開的十一月

@ 我身體的河床

@ 迎接一場驚心美景

@ 雪啊你這夢中來客

@ 只短短的一日

@ 就收走了驚心美景

@ 我醒來后發現我的身體更加清朗

@ 好像被雪鎖住了長脖子

@ 一只雪中白鶴

@ 呆呆立于我十一月的門庭

@ 發出嘎嘎嘎的

@ 體內骨骼松動的叫聲

春天里

@ 農民工的喉嚨里的春天

@ 他們抓著枯枝在歌唱春天

@ 他們喉嚨里滾著春雪

@ 他們舌頭上奔跑著春天的火焰

@ 一個弟弟坐在春天的喉嚨里

@ 一個弟弟奔跑在春天的枯枝上

@ 他們與我有一道春天的代溝

@ 我聽到他們在歌唱

@ 我還以為是他們在哭泣

@ 弟弟，別再歌唱

@ 別再哭泣

@ 因為你習慣了在寒風中行走

@ 春天里的歌唱怎么都帶著寒意

@ 一陣風吹來

@ 吹走了弟弟的悲傷

@ 吹走了弟弟眼角的淚滴

獅子傳

@ 獅子張開口，我看見萬里江山

@ 我看見獅子的膽與胃

@ 我看見獅子的咆哮鮮艷

@ 你如果餓了就把我吃了吧

@ 你如果孤獨了就對著北京方向呼喊

@ 我會來的，我會來

@ 坐在獅山，看你焦急地以頭撞擊鐵欄

@ 給你遼闊的大地

@ 給你騰空而起的憤怒

@ 給你閃亮的尖牙

@ 給你滴血的仇恨

@ ——這些你都不要

@ 你要的是一個人孤獨地

@ 在鐵欄里以頭撞擊這個世界

明媚，明媚

@ 春天吐出殘存的積雪

@ 明媚來到我床前，叫醒我

@ “起床后就可以寫詩。”

@ 春天吐出殘存的積雪

@ 明媚撫弄我的脖子，脖子酸痛

@ 好像被冬天擊傷

@ 春天吐出殘存的積雪

@ 明媚突然升起，抬起燈盞

@ 照亮我泥濘的青春

@ 春天吐出殘存的積雪

@ 明媚升起五里晴空，奔跑的少女

@ 一臉明媚，青春的泥濘紛紛滾落

八月的細雨

@ 細雨驅趕黑鴨子，池塘昏昏沉沉

@ 舊時的風俗在細雨中蘇醒，穿長衫的鄉親雨

@ 中祭祖

@ 哭聲像細雨，哭聲像祖先的石板橋

@ 斷斷續續一直延伸到前世的河里

@ 八月的細雨滋潤我還鄉的心靈

@ 梳起齊耳短發，露出新鮮的面容

@ 細雨啊擦洗我的面容，還有我酸痛的胳膊

@ 山上又添新墳，樹木又高了

@ 樹木和新墳都是那樣陌生

@ 細雨飄忽，蟲聲齊鳴

@ 死去的都在慢慢復活

@ 萬物悲切，野草瘋長

@ 我清新的面容迎向細雨

@ 細雨啊讓我跟著你一起走向翠綠的山林

@ 山林幽深，樹木都是我溫厚的鄉鄰

@ 有的彎腰抱膝，好像得了風濕病

@ 有的倒在溪水邊，哦前年他就死了

@ 跟隨他的細雨好像也死過一回

@ 八月的細雨，落在故鄉新鮮的臉上

@ 我還鄉的靈魂，淋濕了，也附著在故鄉的山水

@ 故鄉的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