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們 [組詩]

黃海

觀 景

@ 我那天去大龍湫

@ 天下著小雨

@ 在濕淋淋的天空下

@ 我躲進一個亭子。

@ 我站在這里向下看

@ 有人在水潭邊喊話

@ 但我不知她在說什么

@ 水肯定是濺了她一身。

@ 巖壁上被水瀑沖刷出來的凹槽

@ 正深深陷進去

@ 無數水珠濺落在她的周圍。

@ 每個人無論遠近

@ 只要站在它面前

@ 說什么也不管用

@ 因為水聲大得聽不見。

@ 看飛瀑的樣子

@ 有人不屑一顧

@ 有人專心致志

@ 前人都寫了——

@ 它像白煙，像玉龍，像銀河……

@ 我看是活脫脫的美女裙帶。

@ 有人看見它隱秘的身體

@ 可有一小兒在我旁邊說：

@ 像河馬在撒尿。

致我們

@ 燈火通明的夜晚

@ 金色的金融大道

@ 寫字樓舉起的手

@ 像紀念碑的姿勢

@ 是這個城市的英雄

@ 走在下面的人

@ 有些垂頭喪氣

@ 活著，我們

@ 整體奔向有光的房子

@ 我們在時刻模仿舞臺的小丑

@ 臺詞沒有機會念出

@ 或此刻，我的父親

@ 在月黑風高之夜

@ 他正走在一塊墓地

@ 看一排排整齊的墓碑

@ 它們昂起頭顱

@ 不再垂下來

@ 它們寫有名字，永不落幕

@ 遠遠看上去的父親

@ 陷落的身體正低下去

@ 成為隆起的墳地

@ 沒有了頭和手

@ 也沒有夢和想

清 明

@ 又一年清明

@ 死人今天復活

@ 路上飄動他們的魂靈

@ 他們結隊走在陽間的路上

@ 向活人招呼：

@ 嗨，哥們兒

@ 你們好嗎

@ 人間這些年，究竟如何

@ 你們燒錢，都是假幣

@ 玩笑開大了

@ 地獄便暗無天日

@ 母親說：多燒紙錢，多發財

@ 先人保佑你們

@ 我在盯著母親看

@ 她蒼老了的臉上

@ 是否也有祖母那張面孔

@ 在兒女的額頭

@ 母親望著那些墓碑

@ 它深刻的地方

@ 雨水洗黑的苔蘚

@ 正瘋狂地漫過

@ 這些熟悉的名字

@ 不等千年萬年

@ 早已魂飛魄散

表 姐

@ 從高速公路下來

@ 看見表姐家里半堵墻

@ 被苔蘚爬滿，蔓草翻出圍院

@ 拴牛樁枯下去

@ 老人跟兒子去了縣城

@ 我聽見有人說話

@ 路過此地的人同是陌路者

@ 從前的礦井那條生銹的鐵軌

@ 沒有一列礦車跑過

@ 少女那時空寂的年輪

@ 卻被另一列綠皮火車帶走

@ 填充物塞滿了一切

@ 青春酸臭，身體潛伏

@ 在我夢里晝夜不停

@ 我想問，從河口鎮到東莞

@ 那個鄰村的未成年

@ 一共花費的車船和里程

@ 你準備了多少年才能褪掉

@ 鄉音的痕跡

@ 表姐啊刺青的手臂

@ 光陰卻如此茂密

@ 被人閹割的公豬

@ 六根未凈。四處奔跑

@ 鄉下這么多年，繁衍生息

@ 也要像計劃生育，搞出個人樣

@ 你三十多歲毅然結婚

@ 光陰被接納下來

@ 你成了你們臃腫的一群

@ 我忽然想叫

@ 是你的名字，還是一聲“表姐”

@ 頓感聲音全無

父 親

@ 有一片樓房

@ 于棺木于夜色中沉淪

@ 有人點亮燈

@ 亮出他們的靈魂

@ 汽車跑動

@ 嘈、嘈、嘈、嘈、嘈雜

@ 散光照射在無邊的天空

@ 電子屏滾動

@ 人民醫院在一邊等候

@ 今天要來的人

@ 但門診大樓已經緊閉

@ 太平間在地下一層

@ 隨時向病人開放

@ 嗨，不用問候

@ 向你招手。停車

@ 病區的人

@ 徹夜干咳的人

@ 他們睡不著覺

@ 趴在窗戶看

@ 生銹的鐵

@ 充了胸腔

@ 或許有一絲憤怒無法說出

@ 但你懂的

@ 有一輛殯儀車穿過黑夜的城市

@ 沿路的燈光去向不明

@ 但你懂的

@ 如果有人的靈魂在凌晨出走

@ 我希望它只在夢里

@ 父親，有一條鄉間小路

@ 在我小的時候

@ 你在夜里趕著月亮

@ 從沒走丟

@ 今天，有路燈的街道

@ 有人把自己丟了

游濕地公園

@ 去一趟濕地公園

@ 是為了走一圈

@ 遇見的是排隊停車

@ 排隊如廁

@ 排隊看風景

@ 我走了一圈

@ 卻錯走了兩圈

@ 從西門進來

@ 從南門出來

@ 有人或者遠觀

@ 有人或者褻瀆

@ 有人或者戲謔

@ 有人或者靜坐

@ 今天我在望人興嘆

@ 在這片灘地

@ 他們挖上水塘和溝渠

@ 栽樹種草

@ 灑水施肥

@ 花上工夫

@ 把它們從不同的地方

@ 運到此處

@ 像種植農業一樣

@ 這一群農民的后代

@ 看著這些熟悉的植物

@ 它像放錯了地方

@ 等它枯了萎了

@ 再換種上草皮

@ 木牌上寫著不朽的字：

@ 足下留情

@ 某某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