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劍鳴
一天,我在一處荒坡上獨行。荊莽叢生,沙壤裸呈。了無風景的荒坡上,我的心靈矜持著。突然一只鶇鳥立在葦草上,略作環視,開始了熱烈的獨唱,似乎代表萬物向造物主致敬。四顧無人,它的歌聲在荒坡上流淌,調整萬物的色澤,讓它們充滿生趣。
我在驚訝中惶恐,我擔心我作為人類的代表,不能通過歌聲詮察它內心的歡愉。我寫下《歌聲》,其中一句是:“生命的原理另有所在。”我慢慢領悟,心靈與萬物的關系還須重新明確。“萬物各從其類,在心靈的枝條上長成碩果。”我把那只鶇鳥的歌聲作為詩歌的基調,不知是否可以告慰它的歌喉。記得那是小城火車站的邊郊,我偶然獨行,幸遇了一場鶇鳥的獨唱。也許,詩人也只能獨唱,也只能被偶爾看見。但人類的心靈,不應該是荒坡,還應該擁有一只歡鳴的鶇鳥。
向萬物致敬,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詩歌態度;或者說,是詩歌教給我的世界觀。我曾經有八年輟筆的經歷,生活的窮愁加上詩思的荒蕪,讓人陷入俗世的不堪:對萬物脫離了審美的目光后,只剩下功利的距離。我想,如果不是回歸了詩歌,那天,我不會注意這只歌唱的鶇鳥,不會從它的歌聲中領悟生命的原理,進而獲得精神的歡愉。
里爾克說:“藝術是個體的追求,它越過界線與黑暗,尋求與萬物的一致,不分巨細,在這種持續的對話中摸索,最終來到一切生命幽秘的發源地。”現代社會的人類活動過于張揚自身的能力,以人類為中心的世界觀,以精英為中心的社會觀,互相呼應著破壞自然與和諧。為此,詩歌為人類的解脫準備了一條可能的通途。這不是“齊萬物、一死生”的超脫,而是對萬物保持等觀和博愛的姿態。
詩歌是對個性經驗精華部分的提取。詩人的經驗世界里,人類的悲歡與萬物同在。我經歷的空間如此窄小,但生養我的鄉土已提供足夠豐富的情節,可以抵達心靈的圓滿。向萬物致敬,向眾生致敬,衍生的觀念是:一切死亡都值得尊敬,一切群體都應該關注。為此,我贊同憂世傷時的“新樂府”。但無論是破敗的鄉村,田園的牧歌,還是更龐大的生死場,只有提取最具審美意義的個性經驗,才能完成詩性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