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騙媽媽

劉六良

宋蘭的女兒出了車禍，所幸傷得不重，但還是要在醫院住些天。宋蘭退休后沒什么事，就來醫院照顧女兒。

這是一間兩張病床的病房，同一天又住進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是因不小心滑倒跌傷了腿。老人的兒子蘇元凱四十多歲，工作忙，只好請了鐘點工來照顧母親，還請宋蘭在他不在的時候幫忙照料一下。宋蘭是個熱心腸，就爽快地答應下來。

相處了幾天，宋蘭和蘇媽媽很談得來。蘇媽媽說兒子離婚五六年了，之后一直忙于工作沒再考慮個人問題，宋蘭想起自己有個外甥女不久前也離了婚，歲數和蘇元凱差不多，不如為他倆撮合一下。蘇媽媽自然很高興。下午蘇元凱來了，蘇媽媽就讓他盡快和女方見個面，蘇元凱答應了。可誰知就在宋蘭出病房要給外甥女打電話的時候，蘇元凱卻攔住了她，說自己近期不想考慮這事，他想讓宋蘭接下來幫他一起瞞著蘇媽媽，就說兩個人見了面。

宋蘭一聽，斷然拒絕了，她沉著臉告訴蘇元凱，自己做了一輩子教師，時刻教育學生們要誠實。“更何況，你還對自己的媽媽撒謊，更不應該了！”說得蘇元凱無言以對。

從此，宋蘭對蘇元凱有了看法，前幾天她覺得蘇元凱是個孝子，現在覺得他不過是借口工作忙而逃避照顧老人的責任。

過了兩天，宋蘭出去買東西，在醫院門口，見蘇元凱正拿著手機在打電話。宋蘭走過去，蘇元凱沒看到宋蘭，還在說著：“你過來吧，就在骨科309病房，要提前想好詞，留神別讓老太太看出破綻來！”宋蘭想，這蘇元凱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

宋蘭買完東西回病房不一會兒，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進了病房來看望蘇媽媽。這男子跟蘇媽媽打過招呼，打量宋蘭一番后驚喜地叫了一聲“宋老師”。男子說他叫鄧磊，上小學時很調皮，沒少讓宋老師生氣，宋蘭依稀有點想起來了。

鄧磊說他和蘇元凱是同事又是好朋友。他和宋蘭聊了一會兒，突然對蘇媽媽說：“元凱要出國工作了，這下他的職位比我都高了。”

蘇媽媽顯然不知情，就問鄧磊究竟是怎么回事。原來，公司為拓展業務要在非洲幾個國家開設分公司，蘇元凱因為業務過硬外語又好，所以被選上了。“不過元凱好像不想去，所以才沒對您說吧，我覺得元凱是擔心他一去您沒人照顧了。”

“那要是換成你，你會去嗎？”蘇媽媽問鄧磊。

“當然去啦！出去幾年對自己也是個鍛煉。”鄧磊說，“不過我也只能是說說，我水平低，不夠格。”

“那小凱就去！”蘇媽媽讓鄧磊好好勸勸蘇元凱不要放過這個機會，“我身體很好，用不著他照顧，男人就該以事業為重，太戀家了哪能有出息。”

“阿姨，您可真開明，我一定好好勸勸元凱讓他去。”鄧磊說。

這時一旁的宋蘭聽出了端倪，她想起剛才在醫院門口蘇元凱打電話時說的話，看來，他倆提前編了謊話，在這里騙蘇媽媽呢。這個蘇元凱未免心機太重了！想到這里，宋蘭實在忍不住了，開口說：“男人事業為重沒錯，可作為男人首先要對家庭負責，丟下家里年逾古稀的老母親不照顧，這樣的男人能算是一個好男人嗎？”

鄧磊沒料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一時啞口無言。蘇媽媽趕緊打圓場。“升官發財的機會一輩子多得是，可媽媽一生只有這一個。”宋蘭對鄧磊正色道，“你不僅不應該勸他出國，反而應該說服他留下來照顧媽媽。”

“阿姨說得對！”隨著說話聲，一個人走進來，正是蘇元凱。“我逃避責任想離開媽媽，是我不孝！”他的眼中閃著淚花，坐到母親的病床上。

宋蘭先入為主，覺得蘇元凱說這番話就是給蘇媽媽聽的，就瞪了他一眼。

鄧磊有些尷尬地起身告辭，蘇媽媽讓兒子去送送他。兩個人走出病房，宋蘭也跟出來，她對鄧磊解釋說自己不是多管閑事。“你們不能對老人撒謊，”她望了望蘇元凱說，“老人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對她撒謊的！”

“宋老師，你不知道……”鄧磊欲言又止，他提議讓宋蘭和蘇元凱一起找個僻靜處坐一會兒。三個人來到醫院對面街心花園的石桌旁，圍坐到石凳上。

鄧磊對蘇元凱說：“都告訴宋老師吧，她是個好人，我想她會理解你一片苦心的。”

蘇元凱默默地點了點頭，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放到宋蘭面前。宋蘭拿起來一看，這是一張醫院開具的診斷書，上面寫的病人姓名是蘇元凱，下面的字令宋蘭大吃一驚：肝癌晚期！

“醫生診斷我最多還能活五六個月。”蘇元凱說。

鄧磊告訴宋蘭，是他陪蘇元凱去檢查的，醫生建議對病人隱瞞病情，但蘇元凱已經離婚，現在唯一的親人就是七十多歲的老母親。老人這把年紀，心臟又不好，禁不起這樣的打擊。思慮再三，鄧磊只有對蘇元凱講了實情。

“媽媽撫養我四十多年，到了我照顧她的時候，我卻患了絕癥……”蘇元凱告訴宋蘭，他是獨子，不滿十歲父親就去世了，媽媽擔心他受委屈一直沒有改嫁，他離婚后媽媽又照顧了他好幾年。“我不怕死，可我舍不得媽媽，她受不了這樣巨大的打擊！”為了不讓母親懷疑，他這才跟鄧磊一起編了這個謊話，“其實我不想離開媽媽，我想在死的時候媽媽能陪在我身邊，可那樣媽媽肯定也活不成了……”說到這里，蘇元凱痛苦地捂住了臉。

原來是這樣。震驚之余，宋蘭被深深感動了，想到自己對蘇元凱的誤會，更是從心里責怪自己。

鄧磊接著說，蘇元凱現在每天都要接受治療，又怕自己的病容被母親看出來，所以借口工作忙很少去照顧母親。

他還說，蘇元凱為了以后他不在了，卻能讓媽媽時刻感受到他的存在，現在已經在安排身后事。日后他得的保險賠償讓鄧磊按月寄給蘇媽媽，他自己還錄制了好多條錄音作為以后和媽媽“通電話”時使用。鄧磊打開手機，里面傳出蘇元凱的聲音：“媽，我是小凱，我在這邊挺好的，你身體還好吧？我沒別的事，就是想打個電話，好了電話費挺貴的，我掛了啊。”

宋蘭聽到這里，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宋蘭回到病房，蘇媽媽見她臉色凝重，以為她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就說：“妹子，我兒子真的挺孝順的，我說什么他都聽。你不信我跟他說不讓他出國了，他肯定聽我的不去了，真的！”

宋蘭趕緊說：“別……大姐，是我糊涂。好男兒志在四方，我兒子也在外地呢，當兵走的，現在已經是軍官了。要是我舍不得讓兒子離開我，他哪會有出息呢。”

“我就知道妹子你識文斷字是個明白人。咱做老人的不就盼孩子以后有出息嗎？我聽你的，咱不扯孩子的后腿。”蘇媽媽高興起來，“你說我們小凱出國工作，以后會不會給我帶回一個外國媳婦？”

宋蘭的心一沉，她想到蘇元凱為了瞞住母親而苦心編織的善意謊言，鼻子不禁一酸。她怕被蘇媽媽看出異樣，只得隨意應承了一句，假意去洗毛巾，走出了病房。

病房門口站著一個人，正是蘇元凱，他一定聽到了里面的對話，眼圈紅紅的，小聲對宋蘭說：“謝謝你，阿姨！”宋蘭再也忍不住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