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
她是公司的阿姨,除了做一些清潔的工作,也負責我們的中午飯。每天早晨我們到公司時,她已買好中午要做的菜,洗手間里總有她忙碌的身影,不是在擦玻璃就是在洗抹布、拖把。
看到我們,她會笑著說一聲,來啦,并不多言。
那天中午我加班,去吃飯有些遲了,菜已涼。她熱心地為我把飯菜重新加熱,我也因此和她有了自她到公司以來最多的一次交流,并且聽到了一些令她苦惱的心事。
五十多歲的她有一個兒子,去年她為兒子買房付了首付,娶了媳婦,終身大事終于在她心中塵埃落定。
因為是分開過,兒子兒媳平時和她并沒有什么交集。兒子悠閑地過著他的甜蜜生活,她則孤獨地過著屬于她的一個人的日子(她的老伴前年不幸去世了)。
生活不可能永遠相安無事地持續(xù)下去。媳婦懷孕了,在快要生產時,把她接了過去幫助做一些家務事。“本來都是應該做的事,就是媳婦不說我也會去的。”她淡淡地說。
然而矛盾就是從做飯開始出現(xiàn)的。她一如既往地起早,買菜,洗衣,做飯。到中午她把飯菜端上桌時,媳婦已在那端然地等著。第一天媳婦只默默地吃,不吭聲,不對菜作出好或不好的評價。第二天她做了和前一天相似的菜,媳婦的臉開始晴轉陰,吃完飯把筷子“啪”地輕拍在桌子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筷子的響聲似一記小錘敲打在她的心上。
第三天,她換了花樣,做了兩道與之前不一樣的菜。然后她靜靜地看媳婦把筷子伸向它,那神情像電視上廚藝節(jié)目的比賽選手,眼巴巴地等待評委開金口。媳婦果然開口了,她說,媽,你會不會做菜?你兒子就是吃你這個菜長大的?真難以想象。還有我那衣服,你也洗不干凈。話說完嘴一撇,丟給她一個輕蔑的目光。
原本就寡言的她沒有和媳婦爭論。
時間跌跌撞撞地到了媳婦生孩子坐月子的日子,媳婦對吃更講究和挑剔了,動輒給她臉色看。一天夜里孩子哭,她在隔壁屋里沒聽見。第二天媳婦如同發(fā)瘋了似的和她吵,說她裝睡故意不來哄孩子。末了,像縣官斷案似的一條一條數(shù)落她的罪狀:“飯菜做得像豬食,衣服洗不干凈,孩子帶不好,你到底會做什么?”
活了幾十歲,從來沒被人如此說道,然而為了兒子,她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底。
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那天早晨她兒子上班走后,媳婦到她房間冷冷地說,這個家有你無我,有我無你,你看是你留下還是我留下?
當然是她走了。她并非要和他們一起生活,本來她就是來照應他們生活起居的。只是這樣的離開讓她的心情很難過,她對我說:你看,她還沒滿月。
她的一席話,讓我良久無語,我不知怎樣安慰已做了母親和婆婆的她。我倒想對那個生了孩子的媳婦說一句:你有沒有想過,若干年后你也會成為她,有一個女子會不會也成為當年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