萵苣的內涵

楊大可

日星河岳，賦物象形，兵刑禮樂，飲食男女，于以發為文章，形為詩賦。

——（清）葉燮《原詩·內篇上》

格林童話《萵苣》是我孩提時就知曉的故事，當時驚詫美麗的萵苣姑娘竟然有這么長的頭發，而且神力非凡，連王子和老巫婆都拉得動，起碼發質不錯！長大后，開始質疑她為什么叫萵苣，不叫白菜或蘿卜？童話里解釋，因為她媽媽懷孕時偷吃了巫婆家的萵苣，于是巫婆給她取名萵苣。看上去她叫萵苣合情合理，但其實另有隱喻。

先說一則希臘神話，這是關于一種有性暗示的植物——沒藥的釋因故事。故事中塞浦路斯公主——密耳拉受困于婚姻的兩個極端，在禁欲與縱欲之間左右搖擺，受盡煎熬。她因得罪了愛神阿芙洛狄忒，遭到報復，愛上自己的父親。在乳母的幫助下滿足了欲望，卻被她父親發現，暴怒之下，父親要殺死密耳拉，眾神可憐她的不幸，把她變成了一棵沒藥樹，然后她結下了一個叫阿多尼斯果實。密耳拉這個詞本身就是沒藥的意思，沒藥是一種什么植物呢？在中國，它主要被當成一種行氣活血的中藥，廣泛用于跌打損傷的治療，而在它的原產地和歐洲，沒藥被當成是香水或油膏的構成要素，有助于男女溝通，而當它作為煙氛被點燃時，則是人與神溝通的介質。據說直到今天，沒藥樹上還不斷流淌著密耳拉的淚水，當然這只是沒藥樹的樹脂，人們用這種汁液制作香水和油膏，用以吸引異性，香精是植物荷爾蒙，在印度也有性暗示的效果。

故事到此并未結束，風水輪流轉，作為沒藥果實，密耳拉的兒子——阿多尼斯代表了誘惑的力量，成為油膏和香氛之間的中介者。當年怨恨密耳拉的阿芙洛狄忒，在看到阿多尼斯后，無可挽回的愛上了他，而且和冥府女王珀耳塞福涅成了情敵。因為阿芙洛狄忒害死了希波呂托斯，所以阿耳忒彌斯派來一頭野豬追趕阿多尼斯，阿多尼斯無處可逃，只好藏在一片萵苣地里，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在他死后，阿芙洛狄忒把他的尸首放在萵苣葉子上。

正如密耳拉的過度貞潔與過度情欲的對立，阿多尼斯的過度情欲與他的無子嗣對立，沒藥和萵苣就像是事物的兩個極端，一個代表情欲與不朽，一個代表禁欲與易朽。格林版里萵苣問巫婆：“為什么你比王子重？”，從而暴露了她和王子之間的偷情，而在德國另一些關于《萵苣》故事的版本中，萵苣問巫婆：“衣服尺寸不合適該怎么辦？”，這里暗指萵苣已經懷孕了，所以萵苣和沒藥一樣，也是一種具有性暗示的植物。

在一部叫《魔法奇緣》的電影里，有個頭發有魔力的女孩，被女巫囚禁在高塔里。這個故事中，頭發有治愈之功，讓人青春永駐，能起死回生，這使我想起另一個神——赫柏，她是天后赫拉在吃了萵苣后生下的。赫柏未婚之前是水瓶侍者，在奧林匹斯山當諸神的斟酒官，替諸神斟酒，這些酒使諸神永葆青春，永無倦意，隱喻縱欲。但當赫柏長大后，她父親宙斯讓美男子伽倪墨得斯接替了她的工作，這個變故引起了赫拉的怨恨。但我認為宙斯這是一番好意，因為赫柏是赫拉吃下萵苣后出生的，而萵苣代表了易朽，而水瓶侍者都有縱欲傾向，這樣赫柏就不會有美好的婚姻生活，相對伽倪墨得斯這個男性天神，她真的不太適合這個職位。伽倪墨得斯最后淪為了宙斯的男寵，終生為諸神斟酒，好在他自己樂在其中。而赫柏在嫁給大英雄海格力斯后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所以赫拉錯怪了宙斯的苦心。

同樣的，分娩女神和百頭巨怪也都是天后赫拉在無性狀態中，因吃下萵苣而生出的孩子。所以在很多西方神話中，萵苣代表無性，不生育和男性生殖器。因此天后赫拉才能在無性中，吃下萵苣而生下一堆兒女。因此弗洛伊德認為阿多尼斯被野豬戳死在萵苣地里象征的是被閹割，而這也正好印合了他的無子嗣。

因萵苣本身水分含量很高，易于腐爛，被詬病是“陽痿植物”。所以19世紀時，想要孩子的英國男人不會去吃萵苣，認為萵苣不利于孕育子女，而“這種植物的生長習性如此古怪，勢必會影響食用者的性格”。因此，萵苣不僅被作為人與死亡之間的中介物，它甚至被認為是“死尸之食”。直到今天，希臘人都不吃萵苣，他們仍然認為吃萵苣不祥。

巫婆從一開始就想要占有萵苣，并不希望她能在婚姻中得到幸福，因此給她取名叫萵苣，所以當她知道萵苣的戀情后，才會如此惱羞成怒。明白了萵苣在西方神話中的內涵，才能真正體會巫婆的歹惡。

是不是所有神話里，萵苣都是不祥的呢？似乎也不是。

在埃及，明神是掌管生產及收獲的神祗，他是愛之女神奎特的丈夫。一個很男性化的神，通常人們把萵苣當成祭品獻給它，然后再吃掉，便能獲得成年的標志。男性生殖器、萵苣和公牛是他的象征物。在這里，萵苣恰恰是男性喜愛的植物。

現代醫學證明，孕婦吃萵苣對胎兒有益，因萵苣中所含有的葉酸可以預防畸胎，而萵苣籽也有催奶的作用。所以對于神話，只當是了解西方文化的一個途徑，萵苣還是可以照吃不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