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節選）

[法國]莫泊桑

這個殘疾的人慢慢走著。

他不時在路旁的壕溝上坐下休息三五分鐘。饑餓在他模糊而沉重的心靈上逼出了一陣悲傷。他只有一個意識了，那就是“吃”，但是他不知道使用哪一種方法。

在那段很長的路線上，他經過三小時的疲勞；隨后，望見了村子的樹木的時候，他加速他的動作了。

那個被他遇見又被他要求布施的鄉下人向他回答道：“你又來了，老江湖！我們將來永遠推你不開嗎？”

于是他走開了。家家門口都有人用強硬手段對待他，都有人什么也不給就攆他走。然而他忍耐而固執地繼續他的周游行動。但是始終收不到一個銅子兒。

等到把所有認識的人家都訪問完畢之后，他就到一條壕溝的角落里去休息了，那正在史一垓老板田莊的天井旁邊。他把自己的身子從“架子”上滑下來。后來，他因為饑餓的痛苦，躺了很久沒有動彈。

一群黑毛母雞走過去了，不斷地一下一下啄著一顆谷粒或者一只難于看見的蟲子，隨后再繼續它們的遲緩而可靠的尋覓。

他呆呆地瞧著那群雞，心里本沒有想到一點什么。隨后，他腦子里起了一個念頭，或者不如說是他肚子里起了一種感覺，那就是：從那一群雞里邊捉到一只，放在一堆用枯枝生起的火上烤熟來吃，大概是有味道的。

他想不到自己快要犯一個竊盜罪了。他拾起了手邊的一塊石子，并且用敏捷的手法把石子扔過去，橐地一下就打死了那只和他相距最近的雞。那動物偏著倒下去了，一面拍著翅膀。其余的都搖搖擺擺舉起它們那些單瘦的爪子逃得四散了。于是他重新撐起了他的木拐，為了去拾起他的獵獲品。

剛好走到了那只頭上沁出鮮血的黑毛小尸體近邊，他的背上受著了一陣可怕的撞擊力，使他丟下了那雙木拐，并且使他的身子向前滾了十來步。史一垓老板怒氣沖天地撲到了這個鄉下扒兒手的身上，接著就毆打起來。史一垓老板像是一個狂人似的毆打他，像是一個被人竊盜的鄉下人似的毆打他，用拳頭又用膝頭，把這個不能自衛的殘廢者全身毆打個遍。

田莊里的人也都趕過來了，他們也開始同著他們的老板來亂揍這個乞丐。到了他們因為揍他用盡了氣力的時候，他們就拾起了他并且運走了他。在派人去找保安警察的時候，他們又把他關在堆柴的屋子里。

他已經是半死的了，流血并且餓得厲害，就在泥地上躺著。天黑了，隨后夜深了，隨后天明了。他始終沒有吃到一點什么。

正午光景，保安警察出現了。

“走！”那巡長說。

他向前進了。

整個田莊里的人瞧著他走了。婦女們對他揚起拳頭；男子們冷笑，對他辱罵；大家終于捉住了他！滿意的解決。

他們在夜間才走到了區政府所在的地點。

有人把他關在區的監獄里了。

保安警察們沒有想到他是非吃點東西不可的，結果，大家把他一直關到第二天早上。

但是，到了天色剛明有人來審問他的時候，卻發現他死在泥地上了。多么令人意料不到的事！

（選自《莫泊桑中短篇小說賞析》，殷光熹編著，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