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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王座

2013-04-29 00:57:43余言
幻火 2013年8期

余言

[01]

最后一縷夕陽漸漸地沉沒。

做了多年沙漠向導的烏都爾汗此時靠在駱駝身旁,伸手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水。在這片號稱為“死寂之地”的沙漠,即便日光落盡,沙礫散發的余熱也足以令人窒息。

烏都爾汗是草原上最有名的獵人,他曾經單身擒殺沙漠上最狡猾的火狐,被稱為哲別,是草原的英雄,對大漠的地形相當熟悉。很多進入沙漠的人,都在草原尋找向導。而踏上“死亡與蜜之路”的旅程極為艱險,因此,盡管出價極高,也鮮有人愿意前往。但這個少年,他徑自走進草原的主人準格爾汗王的金頂帳篷,密談之后,大汗王便指派了烏都爾汗成為這一行人的向導。

他默默地注視著那名凝望的男子,他衣衫華貴,舉止風流,儼然是江南的貴公子。然而,他身上卻沒有一絲江南的閑適,他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偶爾也會綻起淡淡的微笑,而當他看向遠方,眼神空茫得像是世事看透。跟隨在他身后的那名喚雷暴的中年大漢,身形宛如鐵塔一般,卻恭敬異常。而另外一個被喚作蘇繡的少女臉色則十分的蒼白,弱不禁風,仿佛沙漠的一陣風沙便可以將她卷走,明明很活潑,卻始終和少年保持著疏離。

后來,他才隱約間得知,這個少年竟然是云飛——通天塔塔主!兩年前剿滅魔教,一統天下的奇才!既然已經統一天下,為何卻又以身犯險?這疑問縈繞在他的心頭,他卻不敢出口發問。

十天后,烏都爾汗終于將他們送到昆侖山腳下,那是他此行向導的終點。

“公子,我已經帶你穿越了‘死亡與蜜之路的死亡路段,出昆侖山口向西,便將進入傳說中的西方列國,聽聞那里被稱為‘牛奶與蜜之地,接下來的‘蜜之旅并無危險,我便不再陪伴你了?!?/p>

云飛點了點頭:“謝謝。也請代我向大汗轉達我的謝意。”旋即毫不遲疑地向著山口外走去,而另外兩個人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烏都爾汗站在山口目送著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神色卻是陡然一驚——他們不是向著西方走去,而是北方極寒之地!值得吸引他們前去的……只能是傳說中的——神之禁地!

[02]

云飛一路向北,仿佛他們人生全部的意義就是向北,向北。

三年過去,當初的少年,臉上有了風雕雨刻的滄桑;而那個活潑的少女,也在長久的旅途中褪去鮮活的模樣,變得沉默而恬靜。

他們終于抵達極北之地。

冰雪雕砌的無淚城,美麗得恍若夢境一般,通過濃濃的雪霧,可以遠遠地望見一道連綿的山峰插入天空,山峰被積雪覆蓋,宛如一道白色的云柱,垂天接地。他們雀躍地向著山峰奔去,然而三個月過去,那個地方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

無淚城的人聽說他們想要進入神之禁地,告誡他們說,當他們看到天柱的時候,便進入了神的視線。從此不可再閉目睡覺,否則,一旦睡過去就永遠無法醒過來。

那片冰雪如此之冷,雷暴覺得連每一絲呼出的氣息都是冷的,他甚至感覺不到血液的流動。雷暴腳下忽然踉蹌一下,似乎被什么絆了,低頭望去,冰面之下是一張安詳的臉,宛如睡去一般,栩栩如生。

他不動聲色地繞了過去。一路行來,在草原,在大漠,在冰川,在雪山,見過太多太多死在旅途之中的人了,很多時候,他們只是沉默地看死者一眼,然后繼續趕路。

這一次,云飛卻停下了腳步。

雷暴的視線隨之落在死者的衣領上,那里繡著一朵云紋,初看和普通衣服上的云紋沒有任何區別,然而,細細看去,才發現云紋的邊上以特殊的手法飾以金線,他脫口而出:“是云家的人?!?/p>

云飛點點頭:“看他的服飾風格,想來是五百年前的云家先祖?!?/p>

“看來,傳說中云家歷代追尋神之禁地的傳說是真的啊?!碧K繡若有所思地說。

一陣風雪吹了過來,眾人皆閉口不言。

云飛整了整衣袖,斂容向著冰雪下不知姓名的先人拜了下去。身后的二人心中一凜,同樣拜伏在雪地中。起身后,他們繼續踏上了前方的行程。

光線暗淡,也許是到了傍晚時分,天空起風了。鵝毛一般的大雪飄落,隨著溯風漫卷,天地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孤獨、冰冷,沒有一絲生氣——仿若世界末日,走在這廣袤空寂的冰川上,仿佛自己是這世界最后存活的人。神之禁地,果然是死寂之地。

忽然,雷暴停下腳步:“公子……我想停下來歇一歇。”

云飛驀然停下了腳步:“不可以……雷暴!”

然而,雷暴卻已經緩緩地坐在雪地上,濃濃的疲憊涌了上來:“公子,原諒我已經無法追隨你了。”

云飛挽住了他的手臂,向來云淡風輕的面龐上漾動了一絲波瀾:“雷暴,你投身追隨我,半身飄零,客死異鄉,可曾怨恨過我?”

雷暴笑了笑,像是模糊的意識想起曾經光鮮的記憶,時光在這一刻流轉:“能夠遇見公子,此生無憾。我只是可惜,自我以后奔雷手失傳。”

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竟然是當年中原赫赫有名的四大高手之一,其奔雷手勢若奔雷,遠播塞外。后來,忽然銷聲匿跡,原來是追隨了云飛。

蘇繡也低下頭,握住了他的手,當初那個弱小的姑娘也在旅途中成長堅毅起來:“大叔,繼續走吧,看,我們快到神之禁地了啊。”

雷暴搖了搖頭:“就讓我在這里歇歇吧。”他輕聲說道,“蘇繡姑娘,其實你才是更辛苦的人吧。”

蘇繡的眼圈微微泛紅,似乎被他的話語深深地觸動。她脫下大髦披在他的身上,他搖搖頭拒絕了:“沒用的,這里的風雪已經把我的心窩都涼了?!彼难劬锖鋈槐虐l出光彩,“公子,請讓我像一個武士一樣死去吧!”

云飛緩緩地點了點頭,手指撫在劍柄上,很普通的劍鞘,但是卻很少看到出鞘。劍光一閃而過,就像掠過眼睛的天光,輕而迅捷地從眼前閃過,根本無法看清,劍就已經刺入了雷暴的身軀。那樣準而鋒利的一劍,薄薄的劍刃穿胸而過,鮮血根本來不及流出,就已經凝在傷口。

蘇繡總算看清了那把劍,薄得近乎透明,劍身上流動著一泓清冷的月光,將紛紛飄落的大雪迫開在半尺開外,那是……影月!傳說中近乎神器一般的劍。

雷暴合上了雙眼,冰雪一層層地覆蓋了他的身軀。

[03]

云飛和蘇繡相互攜手前進,各自低著頭機械地走路,雙腳麻木地慣性地互相交替著,不知停歇地榨著身體中的力氣。也許,他們就會這樣走著走著,死在荒原之中。

“到了……”云飛說道。

蘇繡茫然地抬起頭觀看。果然,是到了山峰之下,高大的山巒聳立,山峰直入天穹。神之禁地,風雪止息,深入骨髓的寒冷也都已經散去了。高聳入云的山峰倒映在冰面上,兩道山峰相接,深入地心高抵天空。亦真亦幻,令人分不清現實與虛妄。

俊逸出塵的男子昂首向天,看著沒入云頂之中的山峰,悵惘地出神。

“這就是終點了嗎?”蘇繡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他搖了搖頭:“不——”他指向了窮盡視線也看不到的山峰盡頭,“我們的終點是那里。”

“轟隆隆——”

在一片寂靜中突然有奇怪的聲音回響,抬頭四顧,發現山頂上簌簌滾動的積雪,他變色大喊:“雪崩!”

“雪崩——雪崩——雪崩——”一連串的聲音在山巒之間回響,激起了更多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他執著以求想要到達的地方,在如今的覆頂之災面前已經是避之不及。他剛欲折身逃離,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冷喝:“別動!”

蘇繡冷冷地喝了一聲,他停住了腳步,這樣的雪崩洶涌而下,根本無路可逃。

蘇繡雙手結印,腳下踏著繁復的步法,一道道吟誦從她的口中涌出:

吾以精魂為召

令天地為我所驅

……

雪崩鋪天蓋地而來,似要將他們掩埋,蘇繡的腳步在冰川上劃下一道清晰的日月輝映的圖案,她站在中間,念出冗長的咒語的最后一句——昊陰之術!起!

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地面騰空而起,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風雪!

這個瘦弱的女子,實則是最強大的秘術師!身體里蘊藏著令天地變色的力量!

“該結束了。”蘇繡低頭默祝,猛然張開雙眼,叱聲道,“破!”

那道無形的屏障立刻急速地擴張,如同暴起的巨獸抖落身上的積雪,又如同一道颶風撕開雪幕。

積雪紛紛揚揚地落定,視線逐漸轉為清晰。

半山腰上站著一隊白衣男子,他們胯下的白色狼群,眼睛里發出猩紅的嗜血光芒,那場雪崩無疑是他們發動的。

云飛舉著影月朗聲問道:“云師就是這樣歡迎回到故鄉的云家后人嗎?”

當先的人臉色變幻不定,凝視著冰面上的年輕人,良久,他揚手拍了拍狼首,白狼轉過身馱著他慢慢地消失在山峰之后,而同樣穿著白衣騎著白狼的士兵跟在他的身后默默轉身走了。

當他們再次出現的時候,卻是詭異地出現在山腳下,數百只白狼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蘇繡到底是個女孩,看見如此多的狼,微微退了兩步。云飛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柔聲說道:“別怕!”

那個女子的面上浮現出安心的笑容,仿佛只要這個人在身邊,哪怕是天塌地陷,都會安然。

狼群中當先一人騎著白狼走了出來,他的眉眼狹長,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卻遮不住眼睛中濃烈的寒意。

他的食指和拇指扣在一起,手掌貼在胸前,微微一躬身:“以何為證?”

云飛面容肅然,也以同樣的禮節回應:“以血統為證?!?/p>

他拔出影月在指尖劃過,一滴血流了出來,當它滴落在雪地上的時候,仿若一枚輕盈的珍珠在雪地上滑動,并不消融。

四周傳來低低的驚呼聲。

“果然?!碑斚鹊膩碚哒f道,“云鼎,云師八統領。”

“云飛。通天塔之主。”

云鼎面色肅寒:“云清當初叛離云師,如今你作為他的后人,重返神之禁地,卻是為何?”

云飛一字一頓:“我、欲、見、神。”

“放肆,神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云飛仰起面孔,抬頭看向茫茫的山頂,山尖高不可即,山峰之上云霧繚繞,視線難以企及和窺測山的高度。而傳說中,主宰這廣袤世間的神,居在山峰的至高處——凡人,不可窺測。

他絲毫不在意云鼎手中的長槍指在他的喉嚨上。寒光映在他的眼中,而他的眼底卻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他安靜的身形突然爆起,宛如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射向山峰,驚人的速度,卷起千堆雪,擋在前面的人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如同一塊被撕裂的幕布。轉瞬間,他已經沖到了山上去。

云鼎反應過來,率領著狼騎追了過去,白狼奔跑在雪地上,如同奔跑在草原上一般,迅捷靈動。云鼎率領狼騎追到了第一重雪山的時候,突然勒住了胯下的白狼,身后的狼騎也跟著齊齊停下了腳步。他手撫狼首,看著云飛在滾滾風雪中遠去的身影:“他已經突破了我們八部的駐防,前面是七部的駐防,我們不能逾界追趕?!?/p>

[04]

陡峭的山路上,迎面站著一個人,一身白袍,仿佛與雪地融在一起。他側身站在那里,豐神俊逸,閑適賞雪,似是對著無盡的山巒,輕聲說:“如此美景,為何步履匆匆,何不停步賞雪?”

云飛身形掠起,他不愿停下腳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直見目標。

“讓開!”他爆喝一聲,影月吟然出鞘,一地劍光如雪。

那樣凌厲無匹的一劍,原本以為他必然會避開。然而,他的劍卻凝在他身前三尺再也刺不進去,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阻在前方,擋住了浩蕩的劍勢。

白衣少年淡淡地看著他,嘴角噙著隱約的笑意。

“云潮三涌!”云飛爆喝一聲,無窮無盡的劍勢驟然爆發,源源不斷,一波高過一波,猶如海潮鋪天蓋地而來,停滯的劍如同破開堅冰一般,初始極慢,轉瞬已快若閃電,直指負手而立的少年,他如同雪中折梅般輕巧,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夾住了劍刃,浩蕩的劍勢消弭殆盡。

云飛一臉頹敗的神色,他縱橫天下,從未遭遇今日之敗,而且,敗得如此輕巧。

那個少年卻是一臉贊許:“想不到云清還有此等驚才絕艷的后人,居然可以破開我的‘鏡。”

“你是云師七部統領?”

少年搖了搖頭:“我叫云流。云清的弟弟?!?/p>

云飛驚駭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竟然是云家先祖云清的弟弟,近千年的歲月過去了,卻絲毫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他們是神的侍衛,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也可如神一般永生不死嗎?

云流清澈的眸子中仿佛有著世事看透的滄桑:“得知是你來了,我特地從山巔下來迎接你。”他的視線落向茫茫前方,感慨萬千,“是該回來看看了?!?/p>

云流隨手扯過一片從雪山經過的云,罩住了云飛和蘇繡,云霧散盡,他們已經身處山巔。依著山勢而建,屋宇重重,掩隱在云霧和白雪中,宏大而圣潔。

來者看著眼前的情景震驚了——這里,就是神的居所嗎?

云流指向了天空——山峰的上空竟然懸浮著一座巨大的島嶼,隱約可以看見高聳的屋檐,竟然是一座浮在天空中的城市!

眾人皆知那里就是神的居所,神高居在云端上,俯瞰世人,而凡人只能仰望神。

“這里是云頂天宮,神衛云師的居所,而天空之城才是神的居所?!?/p>

三人走進大殿中,大殿兩旁立著八人,其中有已經照過面的云師八統領,大殿正中擺放著一張冰雪雕成的王座,赫然是傳說中的冰封王座。

云流徑直走向王座,當他坐上王座的那一剎那,散發出攝人的威壓。

大殿兩旁的士兵和統領轟然拜倒,聲震云宵:“參見云王?!?/p>

云飛和蘇繡面面相覷,委實沒有想到一路上所見的少年竟然是云王,有著來自神授的力量,是世間最接近神的存在。

“平身。”他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宮殿中。

眾人站立而起,視線的焦點停留在大殿中二人的身上。他們是千年來,第一群踏上神之禁地的凡人。

“云飛,你因何而來?”

“我欲見神。”

云流輕嘆道:“神,并非你想見就可以見到?!?/p>

“我必須要見神!”。

見到他如此堅持,云流疑惑地問道:“你所為何事?”

云飛默默不語,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那被風雪磨礪的眼神泛起了春風般的溫柔。

他的手指輕輕地撫著懸掛在腰畔的青瓷小瓶:“你看到了嗎?這里就是天柱,傳說中的神之禁地?!?/p>

他動作輕柔地解下青瓷瓶,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如同呵護珍寶。他托著玉瓶,高高地舉給端坐在冰封王座上的云王觀看:“這個青瓷瓶中是我愛的女子的骨灰,我跋涉萬里,歷經艱險,只是為了祈求神復活她?!?/p>

人群一陣騷動,傳來低呼聲,訝然他竟然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請求。

“我從云家歷代相傳的記載中知道云家乃是云師的后人。神是萬能的,必然能令死者復活?!?/p>

“她因何而死?”片刻的震驚過后,王座上的人細細探究道。

云飛低下了頭,在這一瞬間他沉默了,面目上涌動激烈的神色,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我……殺了她!”

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一出口,令得全場的人都震驚不已,連波瀾不驚的云王也忍不住脫口發出一聲驚呼:“為何?”

云飛的喉嚨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因為我是通天塔的主人,而她是魔教教主?!?/p>

“生死天定。她既已經身死,乃是命中注定。令她復活,乃是逆天而行?!痹仆蹙芙^了他。

“可是……神不是萬能的嗎,不是天地萬物的主宰嗎?”

云王冷冷地說道:“你見不到神。以前,云王可以隨意出入天空之城并覲見神。但,自從一千年前,前任云王云清叛離云師去往凡世,天空之城的大門就已經關閉了,成為真正的‘神之禁地。從此,我們誰都沒有再見到過神,神也并未向我們顯現?!?/p>

“神……封閉了天空之城?”云飛看著手中的青瓷小瓶,喃喃地念道。他的憧憬已經破碎,那澎湃在內心中的力量,在這一瞬間似乎被抽離了,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頹敗之色。

“云哥哥,不要傷心……”蘇繡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云飛突然發出一陣絕望的狂吼,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神之禁地,他不甘心!

云飛猛然站起,身上散發出駭然的氣勢:“神既然不愿見我,那么我就闖入天空之城見神!”

他的身形向上猛然一躥,肩后豁然張開了一雙白色的翅膀——在神之禁地,他的血統徹底地覺醒!振翅之間,扶搖直上,竟是向著天空之城飛去!

“放肆!竟敢驚擾神!”云王一聲斷喝,云師八統領各自張開翅膀凌空飛起,將云飛圍在中間,雙手揮舞之間交織成一張光網阻攔住了云飛,迫使他降落在地上,云飛狂怒如潮,為了心中的目標毫不愛惜自身全力抗衡,竟然與云師八統領相互僵持不下!

云王見他傷心欲絕難以善罷甘休,躊躇了片刻:“我可以令死者復活,你不必驚擾神。”

“此話當真?”

“當真?!?/p>

云王向著其他人略一示意,眾人同時收手。

云飛原本暗淡的眼神如死灰復燃,涌動著熊熊的火焰,灼熱得令人不敢對視,他向著王座上的男人躬身,表達自己的敬意:“請云王復活蘇錦?!?/p>

云王悲憫地看著他:“每個人的生命在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經被注定,沒有無端的生,也沒有無端的死。一個人并不能憑空獲得生命,你想令她復活并延續生命,那么你必須付出生命。你……愿意將你的生命分一半給她嗎?”

“愿意?!睕]有片刻的猶豫,他斬釘截鐵地答道。

[05]

雪山之巔,一張晶瑩的冰床,寬逾數丈,云飛平躺在左側,右側卻是鑿出的一道人形。

云流站在冰床前,高高地仰起頭,雙手張開,目視著天空之城,念動著冗長的咒語。在他的身后,靜靜地站立著八位統領以及蘇繡。

咒語結束之后,他的指尖輕輕一劃,一道無形的勁氣割開云飛的右手手腕,鮮血從他的手臂中流出,殷紅的血液沿著刻痕流動,當鮮血填滿那道輪廓的時候,冰床上清晰地顯出一個人形。

云流雙手快速地結印,無形的波動從手印中散發出去,水波一般漫過冰床,冰床上凝結出一層厚厚的寒冰。冰面下,云飛雙目微閉,若安詳地沉睡。而自他身上流出的鮮血也凝結了,那女子在冰面的映襯下栩栩如生,似要隨時破冰而出。

云流拔掉青瓷小瓶的瓶塞,輕輕一吹,白色骨灰如同落雪一樣,輕輕飄落在冰面上。

云流的手掌貼著冰面緩緩地劃過,無法窺測的力量在冰面內流動,冰面下,紅色的光芒隱隱閃動,竟在冰面流動起來,而他的手掌劃過的地方,似乎有無形的纖巧的手指在編織著血肉,臉龐、四肢一點點地顯現出來。

當他的手掌劃過冰床時,一副完整的身軀出現——那是一個女子,面容皎若新月,雙目緊閉,卻毫無生氣。

站在一旁的蘇繡忍不住驚呼出聲:“姐姐……”那重建的身體,果然是蘇錦。

“魂夕歸來……”云流展開招魂幡,一邊繞著冰床走動一邊念動咒語,呼喚著四方的游魂,絕頂上忽然狂風四起,似乎有四面八方的風吹了過來,它們相互擠壓著,撕扯著,而云流身處風暴的中央,無數的游魂在他的身旁叫囂飄忽,也在沖擊著云流的靈魂。冰面下有一具鮮活的肉體,他們爭搶著想要進入其中。

云流游目四顧,尋找蘇錦的靈魂。

“姐姐,姐姐……”眼尖的蘇繡看見了她。

云流隨著她的視線看去,上前牽住蘇錦的靈魂,暴喝一聲“退散”,無數游魂紛紛退避,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吟唱安魂曲,蘇錦的靈魂在他的引導下融入了身體。

然后,一陣清脆的碎裂聲,冰床上蔓延裂起無數的細紋,頃刻之間,冰面紛紛碎裂,云飛動了動僵硬的手指,睜開眼睛,率先坐了起來。

他微微一側首,看見身畔躺著思念已久的女子,笑容沿著唇邊綻放,融化了殘留在臉龐的冰雪。他伸出手,輕輕撫向她的面龐。她雙目緊閉,仿佛沉睡千年的冰美人,等待著被最愛的男子喚醒。

[06]

美女凝了冰霜的睫毛微微顫抖,一雙純凈的眼睛睜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男人關切的面龐。她緩緩坐了起來,目光慢慢地掃過四周:昆侖絕頂上一片冰雪盎然,林立著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不遠處是云頂天宮,頭頂上是懸浮著的天空之城。

“蘇錦,你果然復生了……”云飛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欣喜若狂,“蘇錦……”

圍觀的眾人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歷經生死再次重逢,真是令人倍感溫馨的一幕。

蘇繡遠遠地望著眼前的場景,輕輕地松了一口氣,終于成功了,終于又能在一起,暖暖的笑容綻放,笑到最后卻是一臉的落寞。

不管曾與他多么的接近,哪怕共歷生死,卻依然只能遙遙地看著他。他的心里只有蘇錦,盡管她已經死了,仍然不可取代,他甘愿用自己半生的生命,換她復生。

他們彼此相擁,大雪從天而將,蘇錦的笑容燦若千陽,笑容甜膩,然而,云飛的眉頭一皺,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

云飛緩緩地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前——一支鋒利的冰塊刺透了他的身體,鮮血沿著冰刃流出,滑到緊緊握在冰塊的手上,那潔白而纖細的手轉瞬間沾滿了鮮血。

云飛緩緩地抬頭,看著眼前笑容冷卻的女子,嘶聲問道:“為……什么?”

變故乍起,令人猝不及防,原本已經超乎生死的愛情,竟突然間欲置對方于死地。

蘇錦松開了握著冰塊的手,放聲狂笑,良久笑聲漸歇:“你傾覆了魔教滿門,而我也死在你的劍下。如今,你將我復活,以為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嗎?魔教上萬教眾慘死,無數亡魂悲號哀泣,我的重生背負的刻骨仇恨,必要以你的鮮血洗刷!”

云飛用力支撐著沉重的頭顱,溫熱的鮮血流出,似在不斷地帶走他身上的熱量,往事紛至沓來:江南三月,他與她相遇,他是鮮衣怒馬的仗劍少年,而她是風華絕代的女子,兩人并肩行走江湖,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以為他們可執手相看終老,然而,天意弄人,他們卻是世上最不能相愛的人。

不久,他奉命回去繼任通天塔主之職,秉承遺命,攻打魔教,在魔教總壇重逢了身為魔教教主的她,魔教和通天塔爭斗千年,仇深似海。

最終,他迫于責任和壓力,覆滅了魔教,親手殺死了至愛之人,成了千百年最為耀眼的英雄。然而,每當他站在通天塔上俯瞰廣袤的大地時,只感到無限的蕭索和寂寞。他整夜整夜地待在通天塔的頂層,思念著至愛的女子。這無涯的生,令人無望……

他在塔頂翻遍歷代藏書,終于明白了云家乃是云師之后,通天塔是云家先祖所建,以更接近天空,聆聽神的聲音。他決定按著書中記載的方向尋找神,并請求萬能的神復活她。為著那樣渺茫的近乎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他遠行萬里,歷盡艱辛,竟然真的來到神之禁地,他本以為仇恨已隨著死亡消散,然而,卻忘了她背負著對他的仇恨……

他心中涌起深深的無力感,緩緩地垂下了頭,終究還是敵不過宿命……冰塊在身體里漸漸融化,一陣陣的寒意滲入身心。

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奔了過來,將他擁在懷中,蘇繡的臉上滿是關切地神色:“云飛哥哥,云飛哥哥……不要死,不要死!”

她驀地抬起頭,沖著那個被她喚作姐姐的人嚷道:“他為了救你,甘愿舍棄一半的生命,他愛你,重逾生命!而你……”她已然泣不成聲。

蘇錦直視著眼前的女子,眼中涌起悲哀之意:“小妹,我和他各自背負的命運乃是不死不休,如同黑與白,正義與邪惡一樣,倘若他不復活我,我與他便再無糾葛,然而,只要尚存一口氣,我便要光復魔教,剪除通天塔!你只是教中潛心專研術法的術士,我死前要他留你一命并照顧你,可你,難道你因為承了他的恩情就忘了滅門之恨嗎?還是……你根本就愛上了他?”

蘇繡如被直擊心臟般愣了片刻,這個雙手沾滿她同門鮮血的人,對她溫柔以待,在高塔上無數個日夜里,她看見那個男人常常對著盛裝了姐姐骨灰的瓷瓶喃喃自語,情深意濃,卻又孤寂得令人心疼。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上了他。她的愛是如此的深沉,卻又不可得,淚水滾滾而落,在呼號的寒風中凝結成冰珠,落在云飛的面頰上。

云飛伸出了手臂,試圖擦拭她眼角的淚:“蘇繡,別哭,哭起來就不好看了哦?!?/p>

“云飛哥哥,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姐姐不要你,我還要你??!”她不管不顧地吐露出心聲。

云飛笑了笑,似乎身上的痛苦被沖淡了許多:“傻孩子……你不該喜歡上我,你該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姐姐……”他的笑容漸漸地暗淡下去,僵在臉龐,已然氣絕。

蘇繡擁住漸漸冰涼的身體,只有在他死了之后,她才能如此緊如此近地擁抱他,她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蘇錦看著手上干涸的血液,那個人,臨死依然還在記掛著她。然而,當她的手握住冰塊時,就不曾有過猶豫。此刻,當她親手刺死他,報了他刺死自己的一劍之仇后,恨意消退,她隱隱后悔了。

蘇繡想起什么似的,將云飛平放在冰床上,沖到云流的身前:“求求你,再施法救活他吧,我甘愿舍棄我的生命。”

原本俊逸的云流在施法過后,竟蒼老了許多,他搖了搖頭:“復活之術太過逆天,施展一次已經耗費許多修為,我已經無力施展第二次了?!?/p>

蘇繡呆立了半晌,陷入沉思中,眼神漸漸堅定。她走到冰床前,劃開了手腕,鮮血滴落,沿著他身體的輪廓劃出一道身形,她雙手結印,念動冗長的咒語。

[07]

云流驚呼出聲!蘇繡赫然在施展重生之術。

重生之術不但有著深奧難記的咒語和復雜難辨的手印,更需要高深的靈力修為。然而,她只看了一遍,竟然已經記住,她在術法上的天賦,曠古絕今。然而,她畢竟是凡人之軀,施展逆天之術,遭受反噬必死無疑。

蘇錦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震驚不已,她對他的愛竟然不惜以命相許嗎?

用血劃出的輪廓發出暗紅色的光亮,循環不息,那是移命完成的標志——一半的生命已經停留在他的身上。

她的手掌覆過他冰封的身軀,巨大的傷口漸漸愈合——塑體已然完成。

蘇繡面色蒼白,完成前兩步施法,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但,第三步“招魂”,是最兇險最難完成的一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念起了“招魂曲”,四面八方的鬼魂呼嘯著聚集而來,陰寒的煞氣籠罩在上空,遮蔽天日。

萬千游魂爭先恐后地試圖闖入冰面下等著靈魂的軀體,相互撕扯和沖擊著,身處在風暴正中的蘇繡,自身的靈魂也大受波動。

她用力在眾多游魂中掃視,然而,卻發現他被推搡在外圍。她奮力地向外走去,沖破重重阻礙,想將他拉過來。然而,無數的游魂紛紛沖擊著她,她的身體搖搖欲墜,似要隨時跌倒。

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從天而降,震散了其他游魂。原本遮蔽的天空,頓時一片晴明。

蘇繡趁機抓住了云飛的魂魄,牽引著他來到冰床前,身體斜斜地歪倒在冰床上,已然是筋疲力盡。

云流向著天空之城的方向遙拜,眾位統領也跟著一起跪拜,一臉激動的神色,時隔千年,那漠眼觀看塵世的神再次顯露了他的存在。

冰床上的游魂靜靜地凝立著,俯首看向冰面下的男子。

云流起身來到冰床前,眼前是連神都要出手救助的人,再不容有半分差錯。

蘇繡已經無力完成最后一步“安神”,他來代她完成。他垂首吟唱安魂曲,云飛的靈魂漸漸地沉睡,隨著他手勢的引導,躺在了冰面上,穿透冰面,緩緩地沉了下去,靈魂完美地融入到身體中。

一陣冰雪碎裂的聲音響起,已死的云飛被復活,他一躍而起,扶住了奄奄一息的蘇繡,她所承受的反噬是眾鬼的侵襲,她的身體完好無損,但魂魄卻將煙消云散。

“你為什么要救我?”云飛問道。

“你不愛我,但我卻愛你,我只想成全你的愛。你們彼此已經被對方殺死過一次,仇恨已消,請你們重歸舊愛吧。”她氣若游絲地說道,眼睛卻越發閃亮,憧憬著他們重在一起并肩快意江湖,笑意沿著唇邊流露。

“妹妹……”蘇錦顫聲叫道。她這個不諳世事的妹妹,有著最善良的情懷。然而,她終究是太天真了??!雖說他們都死而復生,但影月與冰刃刺入彼此身體留下的傷口,卻永難消弭!

“一定要幸福地在一起,一定……”她的聲音漸不可聞,已然離去。

雪靜靜地飄落,落在她的身上,漸漸將她掩埋。

云飛和蘇錦的淚水滾滾而落,那是他們此生最后的淚。

他與她之間本無仇恨,但宿命卻將他們推上了對立。就算前嫌已釋,心中舊愛仍在,但在這亂世之中,他們只能拔劍相向。

他和她一南一北地下山,相互背道而馳。

這天大地大,卻只能只影獨行。

天空之城,神俯瞰世間露出了莫測的笑容。

凡人永遠不知,神性也分善與惡,黑與白。

他派遣云家在俗世中為善的守護者,而魔教則為惡的推行者。

善惡黑白,爭斗不息。

他看著大地上的爭斗,愛恨情仇,怨嗔貪癡。這是他漫長永生的歲月中,唯一有趣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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