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的理想

蘭小界

一

微子有一個理想，她想賣掉一雙鞋。

微子說，等她賣掉那雙鞋，她就去亳州。

亳州在哪兒，那里環境好嗎？微子對那里其實沒什么概念，她的向往如此堅決，完全是因為這座城市的名字。她說她第一次見到“亳州”這個詞的時候，顯得特沒文化，把它讀成了“毫州”，等到弄清楚“亳”比“毫”少一筆后，她便愛上這個城市名。

我懶懶地打著呵欠問她為什么，對于小女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愛，我實在是沒心情去研究，更何況微子也不是什么小女生了，她都快三十了。

她眨著眼睛認真地告訴我：“大未，你知道嗎，亳州念起來有著一種無奈的淡定，我覺得我該去那里住住。”

我們的父母是同事，我和微子從小在一個院里長大，熟悉得像一家人。

但是微子從來不叫我哥哥，都是叫我大未。

看著她一副神游的樣子，我說：“嗯，去吧。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你30歲以前，我只給你3次求助的機會，你已經用掉兩次了，還剩一次，你可得好好珍惜，如果隨便用掉了，以后天塌了，我都不會管你。”

二

微子第一次求助我，是3年前，她單槍匹馬地跑去平遙寫生。

出發前我阻止說：“不就是畫個天，畫幾棵樹嘛，哪兒沒有啊，有必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嗎？”

她說：“你懂什么，平遙的天和樹是我們這兒的天和樹嗎？”

我本來想把她的身份證藏起來，可還沒等我想好怎么騙來她的包，她就跑掉了，而且還是連夜跑的。

第二天我收到她手機發來的圖片，上面是她的背影，背著個大大的畫板，畫板上寫著：大未，手機要24小時開機！

我無奈地搖頭，按說她出去見識也好，雖然我不懂畫畫，但我知道各處的天和樹真是不一樣的。

正當我抱著樂觀的態度，等著微子滿載而歸時，她來電話了。

她哭著說錢包被人偷了，好不容易混上火車，半道被發現給趕下來了。她說：“大未你知道嗎，這里荒涼得像撒哈拉沙漠。”

我嘲她吼：“那你就呆在那畫撒哈拉沙漠，別到處跑。”

放下電話我開車趕去，總算在天黑前趕到。我以為這是個教訓，讓她明白女孩子這么瞎鬧很危險。

她卻把她這10天畫的畫鋪了一地給我看，說：“大未先生，如果在不久的將來，微子小姐的畫進了拍賣會，那板兒一響，拍出了好價，我第一件事就是要給你買塊好表。”

“不稀罕，你做夢吧。”

她湊過來挽著我的胳膊說：“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要送你一塊手表。”

看到地上真有一張叫撒哈拉沙漠的畫，我心疼地說：“為什么？”

她笑著踮著腳，把頭搭在我的肩上說：“因為只有你會爭分奪秒地牽掛我，所以我一定要把最好的時光給你。”

三

第二次用掉求助的機會是去年春天。

之前她整天躲在屋里，我以為她接了畫插圖的工作，她偶爾會有這樣的零活兒，加上做代課美術老師，她還算是個自力更生的姑娘。

那天我正想帶她去吃晚飯，結果她跑來表情嚴肅地說：“大未，我戀愛了，我明天就去找他，如果順利，就不回來了。”

我摸摸她的頭：“你沒發燒吧？”

“沒有，我只是沒日沒夜地想著深圳，不去的話我會瘋的。”

“我說微子，你除了會在QQ上聊天，畫幾張畫，還能干什么？要學歷，你沒學歷，要技術，你也沒技術，要人脈，你有嗎，在深圳沒這些全都是扯淡……”

我把深圳描述成魔窟，是覺得那地方不適合她呆。可微子不怕，嬉皮笑臉著說：“大未，那你不就是我最重要的人脈嗎？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再說，不會我可以學。”

她鬧著要去深圳，去找一個ID叫“XBS”的人。

我很難理解她都這么大了，還在網上相信陌生人，我問她確定那是個好人嗎？

她說：“百分百，他的性格才學是我喜歡的類型，不去，我終身遺憾。”

“肯定是騙子，他怎么不來見你？”

“大未，你的話讓我的心像一根快扭斷的麻花。”

“知道痛苦了吧，那就別去。”

“不！”

就這樣，29歲的微子帶著少女般的夢想和女俠般的勇敢，在某個夜晚又偷偷地跑掉了。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著急求助，3天后她自己灰溜溜地回來了。這次，她只帶回來一個盒子，牢牢地包著。

我問她，男友呢？她目光呆滯，朝那只盒子呶呶嘴。

我沒心情去看，里面肯定是些小玩意，她可是連車票都收集的。

可第二天，微子撐不住，用了第二條求助機會。

她獨自跑去喝酒，醉得回不了家，打電話讓我去接。

背她回來的路上，她沒有說她是為什么，只是絮絮叨叨地說要開網店。

“開吧，我還等著那塊表呢，微子老板。”

她在我身后傻笑著牽著我的耳朵說：“等著吧！大未先生，保證給你買塊貴的。”

微子睡了一天一夜，醒來緊張地打電話給我：“大未，我夢到我用了第三次機會，你以后真不管我了嗎？”

我笑著搖頭說：“做夢小心點，再夢一回，這事就成真的了。”

她開心地笑：“沒用掉就好！沒用掉就好！”

四

第三條求助機會，微子一直沒用。

微子真開了網店。她把她的畫拍了照放在網店上，首頁打廣告語說：微子有一捆彩色鉛筆，還有一捆彩色心情！

剛開始我很不屑，依然認為她在瞎鬧，我還想托人介紹她去廣告公司，然后她能和帥同事來電，趕緊嫁掉。

可實在是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喜歡她的畫。那些小文藝小清新的淘友們特別喜歡她那些原創風格的卡片、書簽、日記本之類的。

更令人驚訝的是，自從她被人拉進一個文藝青年的超級QQ群后，很多人成了她的粉。有個人拍走微子的一組十二張書簽后，又來跟她預訂數個系列的日記本的鉛筆手繪插圖。

那個人說特別喜歡微子的風格，說她的畫有幾米的味道。好幾次合作下來，微子才知道人家是家文化用品公司的創意總監。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微子怎么會把她從深圳帶回來的那只盒子也拍了照放到網店上。點開來，就是個用紙包得牢牢的盒子，只是備注說：這是一雙鞋。微子的理想是：2012年到來前，賣掉它。

我本來想仔細問的，最終還是沒有問，我開始覺得微子快要30歲了，她應該有她自己的秘密。

許多人都說我，除了工作就是跟微子嘮叨，也不想想自己都33歲了，還不急著找老婆。

圣誕節是微子的生日，那天她說要請我吃飯。

飯間她哭了。她第一次叫了我哥哥，她說：“哥哥，我都30歲了。”

我說：“30歲有什么好哭的，沒見我都快40了嗎？”

“我真沒用，連雙鞋都沒人要。淘友那么多，就是沒人問那雙鞋。”

“這有什么，你不是賣畫的嗎？”

“就連你也不問問我。”她又哭。

我伸手拍了下她的臉，逗她說：“那，這鞋有什么好的？”

原來她去深圳找那個XBS，以為他就是暇步士，她給他買了雙Hush Puppie的鞋，說這是他的鞋。他竟說什么暇步士？他很不屑地以為，她不過是來跟他一夜情的。她甩了那人一耳光，提鞋回家。

次年第一個周末，微子去亳州了，其實不是因為城市名要去，而是那家文化用品公司在那里，那個欣賞她的藝術總監向公司推薦她去做創意。

微子竟然又是偷偷跑掉的，她把那雙鞋放到我門口，里面留了張紙條說：哥哥，這鞋給你了，因為暫時還送不起名表。還有，第三次機會，我留著永遠不用，那樣不管我遇到什么困難，我都會想到大未還欠我一個幫助呢，這樣一來，迎接困難的心就特別的有底氣。

我穿上那雙鞋，開車去火車站。

鞋是全牛皮商務休閑款暇步士，巧克力色，四十一碼，正合腳，像我穿過的每雙暇步士一樣，體貼養腳，走起路來感覺好心情好。十多年來，我的鞋一直是暇步士。

微子這傻姑娘，是在按照哥哥的樣子找男朋友呢。不僅傻，她還笨，她竟然不知道，在我這里，她的求助機會是不計次數的，哪怕她活到90歲。

（編輯：米恩ccaie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