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


通過將經處理的不同材料置于一種精神趣味
或有關物質意念的“煉金術”,
抹去原有材料上隱喻性的指向特征,
重建一種物性的感官意義。
閔一鳴的《759平尺?》裝置現場是一種關于混合物的重組。通過將經處理的不同材料置于一種精神趣味或有關物質意念的“煉金術”,抹去原有材料上隱喻性的指向特征,重建一種物性的感官意義。
這個現場至少使用了三類材料:剛性的、軟性的和墨性的。四個方形鋼架矗立在展廳的四邊,圍合成一個極具儀式感的場域,中間由四塊黃色毛氈組成一個方形平面,但毛氈向中心交匯的四角又向上卷起,圍合成一個凸起的壇形。
一個鋼架是空的,另外三個也似乎被處理成一種混合物的裝置形式:一個鋼架上懸置著一排被墨澆透的書,一個鋼架底部放著一堆被涂過墨的礫石,一個鋼架是懸掛著一組被潑過墨的油畫布框,畫布上的一些麻線被抽掉了。
顯然,配置了“墨化”材料的四個鋼架不僅是一種裝置形式,而是一種神秘的裝置儀式。由于有墨和毛氈材料的出現,這種實驗容易被視為一種東方主義的美學“巫術”。由于水墨、鋼材和毛氈在以往的藝術史中都曾使用過,這些材料容易被作為一種“符號”,成為作品某個部份的象征特征。
物質材料在繪畫、雕塑甚至像波伊斯的現成品裝置中的使用,這些自然的或工業材料因為融入被語言形式后,成為“風格”的一個形式表征。因此,像水墨、鋼材、毛氈等材料具有一種美學指向的能指。當代藝術因而很難找到一種未被藝術史使用過的材料,二戰后,“環境裝置”興起及其實踐中,“純粹的”材料實驗很少,而展示空間、材料的能指以及象征性的“符號”,都成為作品的“材料”之一。
閔一鳴的混合裝置一直試圖破壞各種材料作為符號的表意特征,比如將書的內容全部涂黑,使其變成一堆“墨紙”;破壞作為一幅畫的形態,抽掉其帆布上的線,使畫布變為一塊“壞麻布”。這種對“書”和“繪畫”的物性特征的破壞,當然不能完全使這個裝置現場的材料回歸到“純粹”性質。
但這個裝置現場打破了作品“總體”上定義的確定性,即這個現場展示了五個單獨的“作品”,還是由五個“單體”構成的一個環境裝置?顯然,現場成為了一個模糊的“能指”?,F場既像一個相對獨立的“能指群”,又像由多個“分能指”組成一個整體上的“能指”。作品總體上更接近后者,即每個鋼架裝置看似都屬于一個共同的“框架”形式的系列,但各個鋼架的意義指向因為被配置的材料特征不同而不同。
未有任何配置的空鋼架呈現了一種禪宗的“空無”感。但是它單獨并不能暗示“空”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空蕩蕩的鋼框是由于其它三個配置內容的鋼框的存在,才使得空無一物的框架顯得“空無”。
墨紙化的書顯然是一種反象征的形式,但這個鋼件并不能視為一個反文化的能指。一方面,書被還原成了“材料”;另一方面,由于毛氈祭壇化的形式特征,以及旁邊的礫石鋼框、空框的存在,使得“墨書”不具有反文化的指向感,它只是將書的內容處理為“空無”后,讓其處在意義不明確的“待定義”狀態。
被破壞畫布性質的鋼框,接近“墨書”鋼框作為“待定”能指的性質,即它被破壞了原有的繪畫的物性形式,有所不同的是,當墨被潑灑到一個廢畫框后,它就不是一種“待定義”性質,而是具有一種新定義特征,即它可能是一幅新派的“抽象畫”。
相對而言,涂墨礫石的鋼框更像是一件“純粹”的材料實驗,即石頭、墨和剛性結構的材料感性在一起的“攪合”。它比“空”框架更為“無意義”,相比另兩個鋼框中的墨書和抽象墨象的“壞畫”,礫石、墨及鋼框的感官組合是一種近于“零度”材料的實驗性組合。當然,包含自然材料的“人工”裝置,吸收了日本的“物派”和英國的理查德·讓的大地藝術有關自然物的最低限人工處理的概念。
在藝術概念上,閔一鳴的這個現場更接近“環境裝置”,即盡管每個鋼框組件具有相對獨立的語言指向,但由于共處一個空間及處在一個相對整體的陣型關系,每一單個框架作品的所指是受其他單件的影響的。“環境裝置”包含兩層定義,物派或大地藝術有關原生材料的“物性”,極簡主義有關空間的“劇場性”,即極簡主義的雕塑將空間布置及其“劇場性”視為作品的一部分。
在語境的總體性上,閔一鳴的裝置現場屬于一種“環境裝置”。一方面,四個鋼框的單件形態具有相互定義的所指關系;另一方面,鋼框群的陣型及其中間毛氈構成的抽象的祭壇形式,形成了一種儀式感十足的“劇場性”。
鋼框本來具有一種畫框的象征形式,但抽象化的方壇形式及毛氈成為圍合的中心,將四組框架構成一個劇場化的整體。在這個儀式的場域,每個框架作為一個感官的能指,構成了一個感官的混合。這接近一種道家意義上的能指“道場”,首先將不同的材料去除它們符號性的形式特征,還原為意義模糊的“新材料”,再在新的“劇場”形式中重新定義。因而,這個“道場”類似一種能指的“開壇”,它們構成一個相互定義又具結構性的“能指組”。
這實際上是一個有關“壇場”的能指裝置。在某種意義上,閔一鳴的“壇場”裝置為中國詩學傳統的轉換打開了一個新的路徑,即對中國傳統的詩學轉換,不應該囿于當代水墨對中國畫的轉換,尤其不應糾纏于對水墨及符號的形式體系的轉換。
閔一鳴的“壇場”的實驗重點是將材料的形式意義盡可能“清零”,再以這些“準零度”的材料在空間“劇場性”中重組其能指構成。這不僅擺脫了以水墨圖像為中心的平面體系,實際上也超出了當代水墨的范疇,即將當代藝術對傳統的再使用,由水墨畫體系轉向了傳統中的材料詩學和空間形式。同時,這種轉換不再僅以傳統哲學的自然觀及自然材料為基礎,而是擴大到一種現代性與自然的感官“融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