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爾施塔姆是俄羅斯白銀時代最卓越的詩人、散文家、詩歌理論家。詩人一生命運坎坷,長期失業,居無定所,在三十年代創作高峰時,兩次被捕,長年流放,多次自殺未遂,1937年死于遠東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集中營,至今不知葬于何處。他的作品曾被長期封殺,直到二三十年才重又引起文學界的重視,文集和詩集由多個出版社再版,并譯介到國外,漸為世界詩歌界關注。生前曾出版詩集《石頭》、《哀歌》、《詩選》,散文集《埃及郵票》,文論集《詞與文化》等。
譯/王家新(據企鵝版詹姆斯·格林的英譯本譯出)
只有很少一點生活……
只有很少一點生活是為了永恒的緣故。
但是如果你被這激情的瞬間弄的很焦慮
你抽到的簽會是恐懼而你的房子將搖晃!
1912
馬蹄的踢踏聲……
馬蹄的踢踏聲……時間的
由遠而近的得得聲。
而守院人,裹著羊皮外套,
在木頭長凳上酣睡。
一陣鐵門上的叩打聲,
弄醒了王室般慵懶的看門人,
他那狼一般的呵欠
使人回想起錫西厄人。
而奧維德,懷著衰竭的愛,
帶來了羅馬和雪,
四輪牛車的嘶啞歌唱
升起在野蠻人的隊列中。
1914
譯注:古羅馬詩人奧維德曾被羅馬皇帝流放到荒蠻的黑海北岸錫西厄人居住的地區。該詩不僅表現了詩人的“奧維德情結”,也令人驚異地預示了他自己的命運。實際上,曼德爾施塔姆在1935-1937年間的流放地沃羅涅日就靠近這一地區。
這個夜晚不可贖回
這個夜晚不可贖回。
你在的那個地方,依然有光。
在耶路撒冷的城門前
一輪黑色的太陽升起。
而黃色的太陽更為可怖——
寶寶睡吧,寶寶乖。
猶太人聚在明亮的會堂里
安葬我的母親。
沒有祭司,沒有恩典,
猶太人聚在明亮的會堂里
唱著安魂歌,走過
這個女人的灰燼。
但是從我母親的上空
傳來了以色列先人的呼喊。
我從光的搖籃里醒來,
被一輪黑太陽照亮。
1916
譯注:這是詩人為母親的去世寫的一首挽歌。詩中“黃色的太陽”指向猶太民族的象征性顏色。娜杰日達·曼德爾施塔姆曾說在母親死后詩人就“回到了自己的本源”。
從瓶中倒出的金黃色蜂蜜……
從瓶中倒出的金黃色蜂蜜如此緩慢
使她有了時間嘀咕(是她邀請了我們):
“悲哀的陶里斯,是命運把我們領到這兒的,
我們不該抱怨。”——她邊說邊回頭看。
這里,到處都是酒神在侍奉,好像世界上
只有看客和狗:你見不到別的人。
和平的日子如沉重的橡木酒桶滾動,
遠處小屋里的聲音——聽不明白也無法回應。
茶歇后我們來到棕色的大花園,
黑色的遮簾低垂,猶如眼瞼之于窗口;
經過白色的廊柱我們去觀賞葡萄園,
那里,空氣的酒杯在澆灌沉睡的遠山。
這些葡萄樹,我說,仿佛活在古時的戰役中——
枝葉覆額的騎士們列成繁茂的隊形戰斗;
石頭的陶里斯有希臘的科學——這里是
高貴的金色田地,一壟壟生銹的犁溝。
而在白色屋子里,寂靜如一架紡車佇立,
你會聞到醋、油漆和地窖里新釀的酒昧;
還記得嗎,在希臘人家,那個款待我們的主婦
(不是海倫——是另一個)——她是否還在紡?
金羊毛,金羊毛,你在哪里呢?
整個旅程是大海沉重波濤的轟響聲。
待上岸時,船帆布早已在海上破爛,
奧德修斯歸來,被時間和空間充滿。
1917
譯注:陶里斯,即克里米亞的古稱,位于黑海北岸,是俄羅斯“與希臘世界最相近的地方”,“俄國的語言是一種希臘化的語言。受一系列歷史前提的制約,希臘文化活的力量將西方讓給了拉丁影響,又在無嗣的拜占庭作了時間不長的客串,然后便投進了俄國的口頭語言的懷抱,并將希臘世界觀獨特的秘密、將自由表現的秘密帶給了這種語言……”(曼德爾施塔姆《論詞的天性》,劉文飛譯)。誼詩就體現了詩人這種獨特的歷史想象力和他作為一個“文明之子”對文明的“懷鄉之思”。
夜晚我在院子里沖洗
夜晚我在院子里沖洗,
尖銳的星辰在上空閃耀,
星光,像斧頭上的鹽——
水缸已接滿,邊沿結了冰。
屋門緊鎖,
而大地怎么感知也顯得凄然。
那里沒有什么比真理的干凈畫布
更基本,更純粹。
一粒星,鹽一樣,溶化在桶里,
而刺骨的水顯得更黑,
死亡更清晰,不幸更苦澀,
而大地愈來愈真實,愈來愈可怕。
1921
1924年1月1日
無論誰吻了時間受折磨的王冠,
后來都會想起,并懷著后嗣的溫柔,
去回憶時間如何躺下,昏睡在
窗外麥田的雪堆里。
無論誰抬起時代病態的眼瞼——
那兩顆大而迷離的眼球——
都會持續地聽到歲月的河流
虛幻而荒涼的拍擊聲。
君主時代有著沉睡蘋果似的眼珠子
和一張可愛的陶土的嘴巴。
但它會崩潰,會終結在
逐漸變老的王子不知所措的手臂上。
我知道生命的呼吸一天天衰弱:
只過一會兒,受到露骨傷害的樸素歌曲
就會發出最后的痙攣,
嘴巴將被熔錫封住。
陶土的生命!垂死的時代!
我害怕的就是:那些理解你的人
只是那些帶著無助苦笑的人,
和那些已失蹤的人。
我苦惱的就是——尋找那失去的詞,
卻是為了睜開病態的眼瞼,
并以石灰質侵蝕的血液
為一個異族收集夜草。
這是什么時代:病王子血液里的石灰層
已經硬化:莫斯科沉睡,像一只木頭箱柜,
而無處可以逃離暴君的世紀……
雪,像往年,依然帶著蘋果的味道。
我想逃出我自己的家門口。
去哪里?大街上黑漆漆的,
而良知在我前面閃現,一片茫然,
像是飛撒在路面上的鹽。
我怎么可以暴露那些誹謗者——
寒霜再一次透出蘋果的味道——
那是對第四等級奇異的誓言,而它
是否足夠莊嚴到流淚的程度?
你還要殺別的什么人?還想贊頌誰?
什么謊言被發明出來?
安德伍牌的靈敏軟肋,拆開它的字鍵
你將會發現狗魚的小脊骨;
而融化在病王子血液里的石灰層,
狂喜的笑聲也會進濺出……
你這臺小打字機純凈的奏鳴,不過是
那些強有力奏鳴曲模型的影子。
1924
譯注:
(一)“第四等級”,指詩人所屬的知識階層。
(二)原詩有九節,格林的英譯本為節譯,第五、六、七節未譯,第八節的前四句也未譯。全詩的中譯請參見《曼杰什坦姆詩全集》,汪劍釗譯,東方出版社,2008。
(三)因為該詩寫于一個災變的年代,并特意以“1924年1月1日”為題,這里標出這個日期前巖幾個重要的俄國歷史事件: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之后是長這幾年的內戰;1918年7月16日沙皇尼古拉二世及全家被處決;1922年列寧中風癱瘓,1924年1月24日逝世。
因為這個題目,策蘭在譯出該詩后,也在俄文原版上標注上了翻譯完成的時間:“59年復活節,3點28分59秒”。用策蘭的話說,這叫“貫穿到底”。
自畫像
在仰起的頭腦里,有翅膀的暗示——
但卻是外套在擺動;
在眼睛的閉合里,雙臂的
和平中:純能量在隱秘聚合。
這里是一個能飛能唱的生靈,
詞語可鍛打和燃燒,
而生來的笨拙也被
天賦的韻律克服了!
1931
巴丘什科夫
波浪的空談……
淚水的和諧……
兄弟般的鐘聲……
含糊其詞地,你帶給我們
一些新奇的葡萄肉干——詩歌,
讓我們的上腭變得鮮美。
搖晃著你的永恒的夢,那血的樣本,
你從一只杯子倒入另一杯……
1932
譯注:
巴丘什科夫(1787-1855),俄國早期浪漫派詩人。
該詩原文共六節24行(全詩的中譯請參見汪劍釗譯本),格林的英譯本為一種異常大膽的“節譯”,在其譯者前言中,他曾引用Boris Bukhshtab的話“曼德爾施塔姆的每一個詩節實際上都是自治的……任何詩節都可以丟棄或加上”來為他翻譯中的選擇,刪節和壓縮辯護,好在他的這種翻譯受到了詩人遺孀的認可。
無論誰發現馬蹄鐵
我們望著森林并且說:
這是一片為了船和桅桿的森林;
紅松,
從樹頂上脫落下它們蓬松的負擔,
將迎著風暴嘎吱作響,
在狂怒的無樹的氣流中;
鉛錘線會系住起舞的甲板,緊緊地
拴在海風苦咸的腳跟下。
而海的漫游者,
在無羈的對空間的渴望中,
正穿過排浪的潮氣,以幾何學家的儀表,
以大地衣兜里的吸力,
來校對大海不平整的表面。
但是呼吸
這從船體滲出的樹脂淚的味道吧,
并贊嘆鑲鉚在艙壁上的木板,
它不是伯利恒平和的木匠而是另一個的手藝——
那遠游之父,航海者之友——
于是我們評點:
它們也曾生長挺立于大地,
笨拙得如同驢子的脊骨,
在一個歡慶的分水嶺上,
那些搖晃的羽冠忘記了樹根;
它們號叫在甜蜜脹破的云團下,
徒勞地向天空奉獻它們珍貴的貨物
為了一小撮鹽。
而我們該從哪里開始呢?
萬物墜落并破裂,
空氣由于比喻而顫栗,
沒有一個詞比另一個更合適,
大地哼著隱秘的韻律。
而輕快的雙輪馬拉戰車把它的挽具
一縱身套在了疾飛的鳥群上,
開始在賽道上
與那些噴著強烈鼻息的名馬競逐。
三重的祝福,那個名字譜進歌中的人,
一首被命名增光的歌
在其他歌中會存活得更久長,
它佩束的標志性頭巾,
使它免于遺忘和失去感覺,失去
那無論是走近的男人還是野獸毛皮散發的味道,
或只是一股手掌摩擦出的麝香草味。
空氣如水變暗,萬物躍動如魚,
以它們的鰭推動著天體,
那是堅實、有彈性,幾乎不發熱的——
晶體,在那里面車輪滾動而馬匹閃避,
潮濕的黑大地夜夜被翻新,
被草權、三叉戟、鋤頭和犁:
空氣稠密混合如同這大地——
你不能從中掙出,進去也不易。
一陣沙沙聲穿過樹林像一場綠球游戲;
孩子們以指節玩著死獸的椎骨,
我們時代的歲月以不靠譜的計算結束。
讓我們感激曾擁有的一切:
我也曾犯錯,迷路,失算,
時代發出鳴鐘的聲響,如同一個金球,
被扔出去,空洞,無人撐住,
觸及它,它就回答“是”和“不”,
像一個孩子在說:
“我給你一個蘋果”或“我不給你一個蘋果”:
這些話的臉,完全是它的發音的準確摹擬。
聲音依然在回響,雖然聲音的來源消失了。
一匹駿馬口鼻流沫倒在塵土里,
但它脖頸上抽搐的弧線
仍保留著奮蹄奔騰的記憶,
那一刻不止是四蹄,
而是多如道路上飛濺的石子,
當那些燃燒的腿蹄騰空離開地面
落下來,重新輪流為四蹄交替。
所以,
無論誰發現了馬蹄鐵,
都會吹去塵土,
用麻布擦拭它直到它發亮,
然后
掛在大門口,
讓它安息,
不再從燧石上擊濺出火星。
再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人類嘴巴
保持著說出最后一個詞時的形狀,
而手臂上還留著沉重感,
雖然罐子里的水
在提回家的路上
已潑出一半。
我現在說著的話并不是我說的,
而是從大地里挖出的石化的麥粒。
有人在硬幣上雕刻獅子,
另一些人,頭像;
各式各樣的黃銅、金匾和青銅
在大地里也享有同樣的榮耀。
世紀,試圖咬穿它們,在那里留下齒痕。
時間切削著我,如切削一枚硬幣,
而我已沒有多少留給我自己
1923
譯注:
這是詩人為數不多的長詩之一。作為“詩歌樂器的大師”,曼德爾施塔姆的詩大多有著嚴格的韻律,但該詩為自由體,詩人最初還曾給它加過一個“品達式的片斷”的副題。(品達,古希臘詩人,以品達體頌歌著稱)
《無論誰發現馬蹄鐵》為曼德爾施塔姆藝術上登峰造極之作,“這是一首獨一無二的詩,它會在所有事物都發生變化時仍保持其完好無損性”(S.Broyde)。克拉倫斯·布朗則具體分析了它的結構:“這是一首頌歌,典范的頌歌,它以自身為觀照對象,也即以詩本身為觀照對象。詩歌中存在的世界必得像森林和船只一樣涌起;每一樣事物都在爆裂和搖動……詩中主要的意象為馬蹄鐵,馬蹄鐵是邪死去的風暴之馬留下的一切……這也是人類生命最后姿態的凝結,仿佛是驚訝于赫拉克勒斯大力神。詩的敘述人現在述說在一種復活的聲音里,并變成石頭和時間,噴發的元素……(在詩的后來),最終像溶巖一樣淹沒一切事物,并抹去了詩的敘述人的自我。”
在流放地:1935-1937
*
你們奪去了我的海我的飛躍和天空
而只使我的腳跟勉力撐在暴力的大地上。
從那里你們可得出一個輝煌的計算?
你們無法奪去我雙唇間的咕噥。
1935.5
*
我的國家扭擰著我
糟蹋我,責罵我,從不聽我。
她注意到我,只是在我長大
并以我的眼來見證的時候。
然后突然間,像一只透鏡,她把我放在火苗上
以一道來自海軍部錐形體的光束。
1935.5
譯注:該詩為《詩篇》中的一節
*
因為這上百克拉重的寶錠,羅馬之夜,
她的胸脯誘惑了青年歌德。
讓我可以被質問,但不失去我所有的權利。
有一種多刻度的生命在法律之外。
1935.6
*
這是一條什么街?
——“這是曼德爾施塔姆大街。
它不是按‘黨的詩行或
‘花朵般的甜蜜規劃的。”
這就是為什么這條街——
或者干脆說,這條排水溝
或可能的陋巷——
在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死后
以他的名字命名。
1935
*
我將表演冒煙的儀式;
從這些貓眼石和我的不光彩中,
我看見海邊夏日的草莓
敞開了血紅肉髓
而它的瑪瑙兄弟,卻喜歡螞蟻。
但是一個來自大海深處的卵石,
一個樸素的戰士,
對我來說更親切:
灰色,野性,
無人想要這些。
1935.7
*
我將不向大地歸還
我借來的塵土,
我愿這個思想的身體——
這燒焦的,骨肉,
像一只白色粉蝶,
能在它自己的跨距間活著——
回到那條街,那個國家。
1935.7.21
譯注:該詩為原詩的第一節
*
像一份遲來的禮物,
冬天現在伸手即可觸及:
我愛它最初的樣子,
它試探性的掃除,
它的害怕是美麗的,
像是令人敬畏的行動的開端,
甚至渡鴉也有些驚懼
被擴展的無葉的圈子。
而比任何事物更強勁的
是那不穩定的膨脹的藍:
半成形的冰積壓在河灣眉頭上
無眠地催眠……
1936,12,29-30
*
像是陰柔的銀子在燃燒
與氧化物和合金斗爭,
——這銀制品的安靜,犁鏵的
鐵尖,詩人的聲音。
1937
*
聽著,聽著最初的冰塊
在橋下急速流動,
我憶起了被照亮的微醉的時刻
以頭游過那下面。
從冷漠的樓梯上,從那些愚笨的
圍繞著他的佛羅倫薩的
錯落交疊的宮殿所在地,
阿利蓋利的歌聲更有力地傳了出來,
從那唱破的嘴唇。
而我的影子也在采鑿著
花崗巖的食糧,
它暗中所見的成堆殘骸,
在光明里似乎是一些房屋,
這些影子,或是捻弄著大拇指
和我們一起打著呵欠,
或者弄出一點響動,
被其他活人的酒和天空溫暖,
并以變味的面包屑
喂那些前來索求的天鵝……
1937.1.22
譯注:阿利蓋利,即“所有流亡詩人的守護神”(米沃什語)阿利蓋利·但丁(1265-1321),曼德爾斯塔姆流放期間,在阿赫瑪托娃來看他時,他們曾一起用意大利語朗誦但丁。
*
人頭的一個個土垛已遠遠消隱,
我被縮小在這兒,不再被注意,
但是在愛意的書里,在孩子們的游戲中,
我將從死者中爬起并說:看,太陽!
1937
*
就像倫勃朗,光和影的殉難者,
我已進入時間的深處——
并被它麻痹。
但是我的一根肋骨是燃燒的尖矛,
它既不被幽靈盯著也不受
風暴中打瞌睡的哨兵監護。
原諒我,崇高的朋友,大師,
黑暗的墨綠色之父……
像一個男孩隨著成長進入起皺的河水,
我像是在走向一個未來,
但我永遠不會看到它,
現在,我們的部落被陰影糾纏,
黃昏令人陶醉,歲月空洞。
1931年夏天——1937年2月
*
主動脈充滿了血。
在它的分類中不時傳來一陣咕噥:
——我生于1894年
——我生于1892年……
而,抓回一個已磨穿了的出生年頭,
和這聚攏的牧群一起批發,
我貧血的嘴唇在低語:
我生于1月2號至3號的夜里
在一個十八世紀九十年代或別的什么年代的
不可靠的年頭,
而世紀圍繞著我,以火。
1937
譯注:詩人實際上生于1891年1月2號(另一說為1月3號)。
*
環形的海灣敞開,卵石,深藍,
緩慢的帆如云團一樣繼續移動——
我剛剛知道你的價值,就要離開。
比管風琴的賦格悠長,苦澀如纏繞的海藻,
那長期契約的謊言的味道。
我的頭微醉,因為鐵的溫柔
和鐵銹在傾斜海岸上的輕輕啃咬……
為何另一片沙灘會在我的頭下鋪展?
你——深喉音的烏拉爾,多肌肉的伏爾加,
這赤裸的平原——是我所有的權利——
而我必須以我全部的肺來呼吸你們。
1937,2,4
*
如果我們的敵人帶走我
而人民不再和我說話,
如果他們沒收了整個世界——
呼吸的權利,開門的權利,
并聲稱生活將照樣進行
而人民,作為法官,也將繼續審判,
如果他們敢于把我像一頭動物一樣留下
在地板上給我扔下一些吃的,
我將不會沉默或抑制我自己,
而是掙扎著寫下我想寫的東西,
我赤裸的身體里時間也會發出鳴響,
而在一個陰影的角落里
我會把十駕牛軛套在我的聲音上
在黑暗里移動我的手如一只犁,
一直抵及進羅馬軍團兄弟般的眼光里
因滿載的全部沉重收獲而倒下
——光榮——歸于——斯大林!
1937.3
譯注:該詩未編入《沃羅涅日詩抄》。中譯本的最后一句為原詩最后四、五句的概括性意譯。原詩的全部中譯請參見《曼杰什坦姆詩全集》,汪劍釗譯,東方出版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