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擊大師”林維先

童志強

1980年4月，筆者被調到設在中共安徽省委黨校的革命斗爭史資料收集整理辦公室（省委黨史研究室的前身）工作。同年12月上旬，辦公室派出人員由時任省委黨校教育長的劉培學和辦公室負責人方明治帶隊，赴省外采訪老同志，當時稱“搶救活材料”。按原定計劃，第一站先到武漢，首先訪問時任武漢軍區副司令員的林維先將軍。為方便我們采訪，林維先在看了我們事先擬好的采訪提綱后，先后多次主動來招待所會議室與我們座談。林維先身材魁梧，腰板筆挺，他曾經在戰爭年代8次負傷，導致走路時腳有一點微跛，但渾身上下還是透著一股英武之氣、將軍之威。隨著座談的深入，他在戰爭年代的傳奇經歷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肅反余生

林維先，1912年9月8日出生于安徽省金寨縣南溪丁家埠（時屬河南省商城縣）。1929年，他17歲時，父親林昌升因參加立夏節暴動，遭國民黨逮捕折磨致死，臨終前囑咐他：“去參加紅軍，為咱窮人報仇！”同年12月，林維先參加紅軍，1930年12月加入共青團，1932年11月轉為中共黨員。他曾參加過鄂豫皖根據地著名的郭家河戰斗、七里坪戰役、鄂東北中心區保衛戰、皖西北中心區保衛戰。由于作戰勇敢，沖鋒在前，屢立戰功，林維先先后升任鄂東北游擊司令部特務營指導員、紅二十五軍七十四師二二四團政委。由于林維先在指揮作戰時肯動腦子，關心戰士，善打以少勝多的硬仗和巧仗，因此，他的部隊傷亡率一直較低。

由于張國燾、陳昌浩在紅四方面軍推行錯誤的肅反政策，致使許繼慎、周維炯、舒傳賢、曹大駿、熊受暄、姜鏡堂、徐百川等一大批開創鄂豫皖根據地的黨和紅軍的高級將領，被冠以所謂改組派、AB團、第三黨等莫須有的罪名殺害。1932年10月，紅四方面軍轉移后，鄂豫皖省委和紅二十五軍繼續推行肅反，大批優秀干部被錯殺，致使部隊中出現大家只愿當戰士，不愿提干部、不愿入黨的反常現象。1934年4月，皖西北道委領導的紅二十八軍主力并入紅二十五軍，留下紅八十二師堅持斗爭。懂軍事、會打仗、年僅22歲的林維先被提拔擔任紅八十二師師長。上任伊始，為掩護紅二十五軍轉戰鄂東北，林維先奉命率部于4月19日夜出發，先后攻打豫東南長竹園、四姑墩、葉家墩等地的反動武裝，以吸引敵軍兵力；5月又率部返回皖西北，途中在西界嶺、張家嘴、石頭嘴、金家鋪、楊柳灣等地殲敵7個中隊；6月攻克黃栗梢、諸佛庵；7月攻克徐集、江店子、南岳廟。有力地配合了紅二十五軍主力作戰，為打破敵人“圍剿”、保衛皖西北蘇區立下了戰功。

1934年夏，鄂豫皖省委派高敬亭到皖西北檢查工作。高敬亭與時任皖西北道委書記的郭述申在肅反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和激烈爭論。9月28日，鄂豫皖省委常委擴大會議認為，鑒于郭述申“缺乏殘酷的復雜階級斗爭警惕性”，“在肅反問題上表現嚴重的機會主義動搖”，決定撤銷其職務，改由高敬亭接任道委書記。

高敬亭一上任，隨即在皖西北根據地大肆肅反。他根據一個副營長被逼出來的口供，先后將皖西北游擊總司令兼第三路游擊師政委吳寶才、第三路游擊師政治部主任夏玉華、少共皖西北道委書記雷向前、中共赤南縣委書記陳振松、赤城縣委書記兼第二路游擊師政委吳代芬、第二路游擊師師長朱世聲、政治部主任肖新甫等逮捕，經刑訊逼供后以“第三黨”、“改組派”罪處死。一時間，皖西北根據地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紅八十二師也不能幸免。師部領導均被打成“改組派”骨干分子，師政委江求順、副師長盧興明被處決。在公審大會上，當師長林維先也被宣布處以死刑時，全師官兵失聲痛哭，冒死為師長作保，最終林維先才幸免一死。高敬亭宣布將林維先撤銷師長職務并開除黨籍，罰到苦工隊勞動改造，以觀后效。

“苦工隊隊長”

苦工隊是鄂豫皖蘇區肅反的產物，其成員大多是肅反中沒被判死刑的指戰員，他們的任務主要是在交通隊的武裝看押下，隨軍行動，抬擔架、當挑夫、出苦力。談起肅反，林維先深惡痛絕，認為當時在肅反中被處死的絕大多數人都是革命者，肅反對革命造成的破壞絕不亞于紅軍在戰場上的損失。他親眼見到當時有不少同志在被處死時，要求行刑隊用刀刺死自己，或用石塊砸死自己，好省出子彈去打國民黨，以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林維先并沒有因自己被打入苦工隊而喪失對革命的信念。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原來當過師長，肅反時曾被打入苦工隊，槍被沒收了，就發一根扁擔，當挑夫、抬擔架。部隊多次經過我的家門口，家鄉的親人們都知道我曾當師長，現在卻當了挑夫，紛紛為我不平。我對他們說：當挑夫也是革命，我從沒想過離開革命隊伍，只要仍然能留在部隊，什么活都能干，什么困難都能熬過來。”

由于林維先在當紅軍師長時的崇高威望，他被指派擔任領導80多名隊員的苦工隊隊長。

1934年11月，鄂豫皖省委和紅二十五軍長征西進，紅八十二師在皖西霍山作戰失利。高敬亭將紅八十二師和紅二十五軍殘留部隊合并，縮編成紅二一八團，下轄第一、第二2個營和苦工隊，共計約700人。

由于紅軍主力全部撤離鄂豫皖根據地，國民黨軍隊以56個團的兵力開進鄂豫皖邊區進行“清剿”，另有10多個保安團和反動民團配合“駐剿”，并強行移民并村，實行經濟封鎖。紅二一八團剛成立就面臨糧食奇缺的窘境，高敬亭命令部隊下山打糧。苦工隊奉命到霍邱產糧區白塔畈、下駱山打糧時，全副武裝的安徽省保安團聞訊后趕來進攻。當時看押苦工隊的交通隊僅10余人，面對氣勢洶洶的敵人，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苦工隊員們喊道：“拼是死，不拼完不成打糧任務回去也是死，不如拼了，還可能死中求活。”交通隊認為此言有理，便請求林維先出來指揮部隊。林維先見軍情緊迫，戰機稍縱即逝，毅然挺身而出，一邊讓人快速向二一八團報告情況，一邊布置交通隊在正面高地隱蔽設伏。當敵人大搖大擺地進入有效射程時，交通隊十幾支槍突然一起開火，吸引敵人火力。林維先則率苦工隊隊員從兩翼包抄，突然如旋風般沖入敵陣，手持扁擔左劈右砍，如入無人之境。敵陣頓時大亂。這時，二一八團主力接報趕到，里應外合，一陣猛打，將敵軍前鋒營“包了餃子”。保安團后續2個營聞訊立馬掉頭逃跑。

下駱山一仗，紅軍繳獲敵人長短槍100多支，還挑回從地主家打來的100多擔糧食。高敬亭高興之余，正式宣布為苦工隊全體同志平反，并將繳獲的槍支分發給苦工隊員，把苦工隊改編為紅二一八團第三營。

游擊專家

1935年2月3日，高敬亭在皖西太湖縣涼亭坳召開會議，將紅二一八團與趕來會合的鄂東北獨立團合編，重組紅二十八軍，下轄第八十二師二四四團和1個手槍團、1個特務營，高敬亭自任軍政委（不設軍長），林維先被任命為軍部參謀。

紅二十八軍重建后，幾乎天天處于國民黨“清剿”部隊的圍追堵截之中，北上南下、左沖右突，雖然打了一些勝仗，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紅八十二師師長羅成云、師政治部主任熊大海、手槍團副團長蔡澤禮等人戰死。1935年4月14日在鄂東北毛家嘴戰斗失利后，因缺乏一線指揮員，林維先被任命為特務營營長。

4月20日，紅二十八軍轉移到潛山縣湯池畈東側的桃嶺時，發現敵九十五旅一九○團已尾追至嶺下。高敬亭與八十二師政委方永樂決定在此打一個伏擊戰，命令特務營在坳口正面隱蔽設伏，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吸引并拖住敵人。林維先根據地形，將主力第一連配備在坳口下側正面展開，第二連1個排占據坳口東側高地，2個排隱蔽在高地后側，他自己率領第三連為預備隊，全營兵力作縱深配備。下午4時半左右，敵先鋒營進入設伏陣地。特務營第一連居高臨下突然開火，敵猝不及防，倒下一批。敵人以為遭到小股紅軍伏擊，將后續1個營也投入戰斗，分3路向坳口和東西兩側高地發起猛烈進攻。林維先率第二 、第三連投入戰斗，死死地咬住敵人，將敵人阻擊在山坳里。高敬亭見時機已到，立即命令司號員吹起沖鋒號，頓時山谷里殺聲震天。方永樂率領事先埋伏在桃嶺左側樹林里的二四四團主力沖向敵陣，將敵軍分割成數段。林維先趁勢躍出陣地，率特務營與敵人展開白刃格斗。此戰全殲敵軍2個整營，為紅二十八軍重建后之大捷。

同年7月，高敬亭在太湖縣店前河召開營以上干部會議，大家集思廣益，根據半年的戰斗實踐，總結出“敵情不明不打，傷亡過大不打，地形不利不打，繳獲不多不打”的“四不打”作戰原則，并根據敵人指揮不統一以及武器裝備、戰斗力強弱的差異，提出了“拖垮二十五路軍，相機打十一路和東北軍，向保安團要補給”的方針，提高了紅軍游擊戰的水平。

由于敵人在根據地實施碉堡政策，構筑了大量的封鎖線，致使紅二十八軍回旋余地日益縮小。1936年春，林維先奉命率一個加強連火力偵察敵后平原地區的虛實。加強連人少精干，有利于在敵后隱蔽穿插。林維先采取偽裝戰術，化裝成國民黨第二十五路軍別動隊，機智地越過敵人封鎖線，西渡巴河，占領浠水縣團陂鎮，殲保安隊1個排，又智擒碰巧路過的敵二十五路軍秘書長。林維先隨即又裝扮成敵二十五路軍秘書長，率部奇襲臨近的黃岡縣上巴河鎮，殲滅湖北省保安第八團1個連，然后急進至黃岡縣馬鞍山東南的炮燭鋪，再殲敵保八團1個連。接著，強行軍100余里，奪取并燒毀二十五路軍浠水縣下巴河軍需倉庫，繳獲大批服裝和武器。7天之內聲東擊西，神出鬼沒，連戰皆捷，讓林維先的威名大振，國民黨也將他視為鄂豫皖紅二十八軍的重要“匪首”懸賞緝拿。1936年6月13日，敵一○二師在向上級的戰報中寫道：“在姚家山殲匪軍200余，匪首林維先被擊斃。”沒過幾天，林維先佯裝敗退，將敵一○三師“追剿”部隊1個營吸引到黃岡縣白羊山，然后急行軍擺脫敵人。敵人在鎮上胡吃海喝警惕全無。當天半夜，林維先率部殺了個回馬槍，將敵1個營全殲。林維先被擊斃的謠言不攻自破。

隨著紅二四四團政委張生先、副團長徐德先、紅八十二師政委方永樂等人先后犧牲，林維先日益成為高敬亭的重要軍事助手。他嫻熟地運用夜襲、長途奔襲、化裝智取、化整為零、集零為整、殺回馬槍等游擊戰術，使敵人聞風喪膽，同時也對他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1937年4月，國民黨中央巡視專員袁德情向蔣介石報告說：“共匪在黃安、麻城一帶死傷、被俘無數，特務團團長林維先被擊斃，尸體解往黃安示眾，所繳槍支已匯報軍委會。”同年6月1日，《中央日報》報道說：“京訊：皖鄂豫邊區剿匪總指揮衛立煌，對邊區殘匪，原則剿撫兼施，冀其就范。惟匪首高敬亭、林維先迄今無悔悟表示。衛為防滋蔓，貽害地方起見，已飭各部嚴厲圍剿，如能將該匪生擒或擊斃，或殲擊其主力者，給予破格嘉獎，以資鼓勵。”同年7月1日，衛立煌在致蔣介石電中說：“偽二十八軍主力特務團，附手槍團一部及偽戰斗第二營，由林大麻子統率流竄鄂皖毗境。”

在鄂豫皖根據地人民的支持下，紅二十八軍轉戰鄂豫皖3省45個縣，拖住百倍于己的強敵，堅持了整整3 年艱苦卓絕的游擊戰爭，大別山紅旗飄飄，始終不倒，這里邊有著林維先的一份杰出功績。

轉戰江淮

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第二次國共合作形成。紅二十八軍被改編成新四軍第四支隊。支隊司令員高敬亭，政治部主任戴季英，林維先出任支隊參謀長。1938年3月中旬，全支隊在皖西集中，高敬亭將支隊指揮部設在舒城縣東、西港沖，部隊交林維先和戴季英率領，繼續向皖中巢縣、無為一帶挺進。抗戰8年，林維先奉命率部轉戰江淮，足跡始終沒有離開安徽。

1938年5月12日，這是新四軍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天。此日，第四支隊九團二營四連在巢縣東南蔣家河口伏擊小股日軍獲勝，擊斃日軍多名，新四軍無一傷亡。這是新四軍全軍處女戰，譜寫了新四軍抗戰史的第一頁，首戰告捷，意義自是十分重大。中共中央長江局機關報《新華日報》5月13日刊登專訊，報道這一勝利消息，連蔣介石都致電葉挺、項英：“貴軍四支隊蔣家河口出奇挫敵，殊堪嘉慰。”

1938年6月至9月，為配合國軍正面戰場進行武漢保衛戰，林維先率第四支隊在敵后安慶至合肥、六安至合肥公路的棋盤嶺、椿樹崗等地設伏，襲擾敵人輜重車隊，燒毀敵軍車。接著，又于10月率領四支隊第七團、手槍團、特務營進行無為、廬江討伐戰斗，先后攻克無為、廬江兩座縣城，殲滅反動武裝3000多人，護送兩位進步縣長到任就職。

1939年6月，第四支隊司令員高敬亭因抵制東進等問題被錯殺。隨即四支隊進行整頓。林維先被提任支隊副司令員，但又在“肅清高敬亭余毒”中受牽連，不久即被調離四支隊，到皖南涇縣軍部教導總隊學習，任第九隊隊長。1940年3月結業后，他又留任教導總隊第一大隊長，6月調任皖南新四軍第三支隊參謀長。同年7月中旬，日軍進占江北無為，駐無為的國民黨軍向西撤退至廬江。林維先奉命率第三支隊第五團第三營從皖南銅陵、繁昌一帶北渡長江，與江北地方武裝合編為挺進團，任務是偵察交通路線，控制江北三官山陣地，以策應皖南部隊北移。這一任務頗合林維先的心意。他說：“我在皖南呆了將近一年，整天學習，沒仗可打，都快憋死了。現在回到我熟悉的江北，猶如猛虎下山般地快活。”不久，曾希圣在從皖南軍部去皖東新四軍江北指揮部途中，受命在江北無為組建渡江指揮部，以接應皖南新四軍從銅陵、繁昌北移。渡江指揮部由曾希圣任指揮，受命從皖東南下的江北游擊縱隊政委孫仲德和從皖南北上的挺進團長林維先分任副指揮。

1941年新年剛過，挺進團接到軍部發來的急電，命令該團于4日晚之前返回軍部隨軍北移。林維先認為，既是北移，挺進團已在江北，何必冒著風險往返周折，莫非軍部另擇別路？他立即與設在無為的新四軍渡江指揮部指揮曾希圣取得聯系。曾希圣對項英拖延北移早有不滿，堅決支持林部留在江北。于是，林維先復電軍部：“此處敵情緊迫，來電電文不清。”沒過兩天，皖南事變的槍聲打響，新四軍皖南部隊全軍覆沒。林維先說：“幸虧挺進團沒回去，不然也跟著被包了餃子。”

不久，新四軍軍部在鹽城重建，皖中地區的新四軍部隊整編為新四軍第七師，師長張鼎丞（未到職），師政委曾希圣，下轄第十九旅和挺進團。1941年3月，林維先奉命率挺進團西進，開辟以桐西蔣潭地區為中心的游擊區。4月22日，林部與第五師十四旅四十二團張體學部在宿松縣陳漢溝會合，從而打通了第七師和第五師的聯系。同年7月，挺進團在太湖、望江、宿松沿江一帶與中共贛東北特委領導的武裝會合，開辟以泊湖為中心的抗日根據地。到1941年底，林維先率領的挺進團勝利完成了第七師賦予的向西發展的戰略任務，使桐東、桐西、泊湖、鄂東一線基本成為新四軍第五師和第七師的聯絡通道。此后，林維先在新四軍第七師先后擔任第十九旅參謀長、沿江支隊支隊長兼政委、中共沿江地委書記、第七師副參謀長兼十九旅旅長等職。

解放戰爭時期，林維先先后擔任新四軍第七師參謀長、華東野戰軍第七縱隊副司令員、華野后備兵團司令員、淞滬警備司令部副司令員。新中國成立后，歷任華東軍區公安部隊副司令員、浙江軍區司令員、南京軍區副司令員、武漢軍區副司令員等職。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1985年7月28日，一代名將在武漢逝世，終年73歲。

聶榮臻元帥在林維先墓前的石匾上題寫了“游擊大師”4 個大字。

（責任編輯：張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