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達隆 戈子



“我是趕上了時候”,黃清輝老師在聊天時常常在話語中流露出這樣的謙遜與樸實。作為泉州目前屈指可數的木偶雕刻大師,也是現今國內木偶雕刻界中生代的代表人物,黃清輝從來不以大師自稱,舉手投足間,如同他雕刻出的木偶頭一般穩重。
木偶藝術,多數觀眾看的是臺前演得熱鬧,看不到的是木偶制作的過程。一出木偶戲演得好,不僅僅是表演者讓這些沒有靈魂的傀儡活靈活現地動了起來,更要歸功于木偶雕刻師們為木偶注入了靈魂,兩者配合,相得益彰,才有舞臺上的演繹。然而無論是表演者還是在背后進行木偶制作的匠人,都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這是一個苦行當”,黃清輝說起木偶雕刻時下結論道。和大多數傳統藝術一樣,木偶雕刻沒有速成,天賦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經驗的積累和歲月的沉淀。一尊木偶,從選材、打磨成型、精工雕刻、粉彩植須,到最為復雜的制作活動開關,簡單的需要五到八天,精致的則需要做上數月。在這個講究速成與效率的時代,這樣的精工與錘煉顯得讓人難以理解和想象。
自唐宋起,八閩大地上就流傳著多種多樣的木偶表演藝術,除了最為著名的提線木偶和布袋戲外,還有杖頭木偶、鐵枝木偶等多種表現形式。而閩南一帶的泉州、漳州地區更是木偶藝術的重鎮。泉州以提線木偶為代表,漳州則以布袋戲為主。無論是民間草臺班子還是正規木偶劇團,都曾經在民間風靡。具體到泉州,因多元且興盛的民間風俗氛圍,即便在今天,農村有祭拜天地等活動時仍有請草臺班來演木偶戲的傳統。民間的興旺是木偶藝術的基礎,這種背景下,泉州的木偶大師代有人才出:江加走、黃奕缺,以及,如今的黃清輝。
黃清輝說他“趕上了時候”,也就是趕上了木偶雕刻藝術的價值在改革開放之后,被市場和美學鑒賞者發掘出來的那段時期。這個時候的黃清輝,雕刻功力漸入佳境,而隨著市場的接納度也越來越高,木偶頭雕刻的藝術價值開始得以體現。得益于藝術和商業的良好結合,以及數十年來的沉淀與堅持,黃清輝的雕刻事業,迎來了屬于他自己的時代。
從床花到木偶頭
1968年,黃清輝出生于南安市羅東縣一個叫振興村的小村莊里。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除了種地,也沒有什么額外的收入。比起其他家庭的孩子,黃清輝更早懂事,也似乎比其他家庭的孩子要背負的責任來得更大些。
因為沒有錢交學費,黃清輝念完小學就停了課,家里有時候連一日三餐都成了問題,黃清輝不得不到生產隊放牛,一年只有不到一百塊錢的收入。一個人還能夠勉強糊口,但想要分擔家庭負擔、貼補家用,這樣的收入是遠遠不夠的。
當時的黃清輝滿心想的只有一件事,努力賺錢。十五歲那年,他開始從事一項當時看來極為普通、卻影響了他一輩子的工作:雕刻床花。黃清輝說,當時這項工作收入算還不錯,每天就是重復著機器一般的工作,客人把床載到廠里,我們就刻,刻完了就送走,然后刻下一張。雖然枯燥無味,但總比放牛好得多了,經濟上寬裕了很多,更重要是從最簡單重復的雕刻手藝中,黃清輝培養出了最原始的美學基礎。
十五歲的黃清輝當時還沒有想到自己還能雕刻木偶頭,直到有一天,有個親戚拿來一顆木偶頭讓他嘗試著臨摹看看。黃清輝第一眼便被那個木偶頭精細的做工吸引住了,在完全沒有旁人指點的情況下,拿著刻刀一點一點地臨摹、修改,竟然也雕出了一個十分神似的臨摹品出來。親戚讓客人帶著這個木偶外出表演,收到不錯的評價。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再往下接活兒也便不難,與雕刻床花相比,做木偶雕刻已經讓這個還不諳世事的少年心中,充滿了極大的喜悅與滿足。
從南安到泉州
黃清輝從不避諱告訴旁人,自己是沒有師承關系的。他的木偶雕刻工藝完全源于臨摹,而他所臨摹的又以“江派”為主,所謂江派,指的便是泉州最著名的木偶大師江加走先生。
木偶雕刻在傳承中有自己嚴格的講究,早些時候的木偶戲班,已經開宗立派、打出名聲的流派,一般只傳宗親而不傳外人,再講究一些,則只傳男不傳女。這些在傳統藝術中嚴格的規矩,也在一定程度上讓木偶藝術的傳承受到了鉗制。當年黃清輝還在南安羅東一邊雕床花一邊雕木偶頭時,沒能受到全面而專業的指導,慢慢的,雕的東西多了,看的也多了以后,他才發現自己雕的木偶頭離專業水準還有一段距離。
1994年,黃清輝離開生活了26年的老家,下定決心到泉州來發展自己的木偶雕刻事業。朋友領著當時還沒有見過真正專業木偶制作的黃清輝來到了剛剛創辦不久的錦繡莊,錦繡莊當時還只是一家制造和銷售傳統工藝品的小店,黃清輝在錦繡莊的工廠內第一次看到了專業的木偶制作流程。同樣也是在這里,黃清輝帶來的作品,被老師傅們稱贊有“骨氣”,在雕刻上已經能夠入木三分。
年少的黃清輝在錦繡莊慢慢接觸到一系列正規的木偶雕刻學習,得益于近十年的臨摹和床花雕刻經驗,黃清輝已經能夠達到優秀木偶雕刻師的水準,他需要的,是在繼續精進工藝的同時,慢慢培養出藝術創作的審美細胞。在錦繡莊五六年學習中,他得到了諸如木偶大師黃奕缺等人的指點,在木偶雕刻和藝術創作上,有了新的認識。黃奕缺不僅是木偶表演的泰斗級人物,在木偶雕刻上也獨樹一幟,在黃清輝口中,他被親切地稱作“缺師”。
2000年左右,黃清輝的堅持與積累終于到達了一個井噴的節點,他創作的“三猴頭”:三只猴子通靈一般同時活動的機關讓他一舉成名。之后, “三猴頭”又發展成“九頭美猴王”:由九個猴頭組成,九個猴頭的九張嘴巴都能動,五雙眼睛能眨眼,創造了木偶雕刻藝術的又一高峰。
從保護到傳承
和其他傳統藝術面臨的尷尬一樣,木偶藝術在傳承與發展、藝術與市場之間也有很多問題。黃清輝說,本地政府開始重視保護傳統藝術文化,時間并不長,是因為木偶藝術漸漸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一張名片,而這張名片其實要拜臺灣所賜。九十年代,有一大批的臺灣客人來到泉州,對精致的泉州木偶雕刻趨之若鶩,甚至到了有多少收多少的程度。如今我們稱之為“國寶”的江加走大師的作品,有百分之九十都被臺灣鑒賞家所收購。臺灣人對木偶的執著與追求,客觀上推動了閩南木偶文化更好地走向市場。
除了官方的推動,民間的傳承來得更加重要。黃清輝收過徒弟,真切感覺到傳承的難處。“現在的年輕人,大多數都坐不住,你要他們一天十個小時坐在那里,基本上沒人做得到。而且現在的小孩子都是獨生的多,家長也不同意。”他說,現在打算來學木偶雕刻的小孩子,都是抱著念“興趣班”的心態來的,吃不了苦,如果他要再收徒弟,只有一個要求,便是真心熱愛木偶雕刻這個行業。
黃清輝到目前為止收過的最好的徒弟,是他的兒子黃江毅。作為泉州錦繡莊最年輕的木偶表演者,也是泉州惟一的年輕木偶演員,黃江毅繼承了父親的沉著與忍耐,在木偶雕刻和木偶表演上均有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