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劍

翻開隋唐史,征高句麗之戰占據著整個國家政治生活的重要地位,自隋文帝開始,中國就將征討高句麗作為國家的一項戰略任務,盡管多次面臨失敗,盡管可能導致國破家亡,可一代又一代的隋唐政治精英們始終沒有放棄一個戰略目標:消滅高句麗。
高句麗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國家,隋唐君主不倦征伐的根本原因到底在哪里?遺憾的是,大多數史書對于征伐的原因都是從表面上一帶而過的,無非就是“不順天命”、“不臣之禮”,沒有涉及征伐的深層次原因。但是唐太宗的一席話令人深思,貞觀十九年,在出征前,太宗謂左右曰:“今天下大定,唯遼東未賓,后嗣因士馬盛強,謀臣導以征討,喪亂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遺后世憂也。”好一個“不遺后世憂也”!太宗這句話堪稱道出了征伐高句麗最根本原因。
筆者認為,史書雖對征高句麗起因記載不詳,但觀察秋毫,主要原因在于六七世紀的高句麗,已發展成為東亞一個強大的地區性王國,對隋唐復興構成了最直接最危險的威脅。六七世紀的高句麗對于隋唐,猶如前三世紀迦太基對于羅馬,十七世紀滿清對于明朝,十九世紀日本對于中國,二虎不可兼存,隋唐要想興盛,必除高句麗不可。
一、六七世紀的高句麗決不再是一個地區性的強國,而是已發展成為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制王國,具備與中國爭奪東亞霸權的潛力。唐史載:“高麗,本扶余別種也。地東跨海距新羅,南亦跨海距百濟,西北度遼水與營州接。其君居平壤城,亦謂長安城,漢樂浪郡也。”高句麗人本是扶余古人的一支,于秦漢之季建國,建國之初,僅在渾江、鴨綠江中游占據一小片土地,范圍和面積還不到今天一地級市大,人口也少得可憐。與其說是建國,不如說還只是一個部落領地。可是高句麗的領導人和其他民族不同,善于經營,長遠籌劃,能夠立足根據地,穩扎穩打,逐步擴大地盤。對于中原王朝,采取表面順服,暗地積力的策略,如果中國出現內亂,則乘機侵占土地,增強實力。經過500年的不懈努力,至六世紀,高句麗已成為東亞地區僅次于中國的第二大強國,直接威脅大唐崛起。
二、高句麗的國家結構兼有農耕和游牧兩個形式,組織嚴密,國家軍事潛力大,兵民不分,戰斗力強。根據分析,高句麗人依山筑城,墾田游獵,以農耕為主;但又帶有很強的游牧民族特點,秋冬之季是其狩獵季節,加上不斷征服了沃沮、夫余等游牧民族,游牧業在國家經濟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這樣,高句麗在軍事上,對農耕民族的筑城攻防和游牧民族的騎射都能吸收其優點,為其國家軍力提供了充分的保障。這就是為什么在隋唐征討戰爭中高句麗軍隊進能遠攻,退能守城的原因所在。相比較突厥這樣純粹“馬背上的國家”,高句麗國家組織穩定,有正常的經濟基礎,軍事潛在威脅也就更大。有了這樣強大的國家軍事組織,高句麗也就具備了與中原政權相對抗的實力。
三、在意識形態上,高句麗保持著部落的純樸民風,并未完全接受儒家文化。大家切莫將高麗和后來的朝鮮王國并論。朝鮮王國是一個典型的儒家文化古國,而高句麗則不是。史載“高句麗禮靈星及日、箕子(中國商王室成員,商朝滅亡后逃至朝鮮半島建國)、可汗等神。國左有大穴曰神隧,每十月,王皆自祭。人喜學,至窮里廝家,亦相矜勉,衢側悉構嚴屋,號局堂,子弟未婚者曹處,誦經習射。”可見,高句麗的民風是原始淳樸的,在國家意識形態上和中國存在較大差別,雖也有中華血統,但又混合了西北少數民族的血統與彪悍。儒家文化講究仁義,接受儒化的國家侵略性和危險性就會減退(除日本變異的儒學外),但高句麗則沒有,因為中國商王朝時儒學尚未形成,故高句麗雖奉中國的商王室箕子為祖先神之一,卻不認同儒家文化,反而受西北異族文化影響較深,高句麗對中國的威脅也就更大。
四、六七世紀的亞洲國家關系上,高句麗的結盟和征伐已對中國構成了直接的威脅。六世紀,高句麗已在東北亞興起,周圍各國紛紛臣服,回紇等善戰的游牧民族都已為其所用,就連強大的突厥汗國也已和高句麗結盟,不斷侵擾中國的北部邊境,相對于國家發展僅是雛形,極不穩定的突厥,高句麗是起主導作用,威脅更大。在朝鮮半鳥上,百濟已成為高句麗的盟友,而另一個國家新羅則面臨著高句麗、百濟和日本三方的威脅,國家時刻都在生死存亡中。這時,高句麗的戰略目標是:在朝鮮半島,制定先消滅新羅,最后消滅百濟,統一半島的計劃,不斷加強對新羅的攻勢,這是高句麗首要的戰略計劃。在北方,進一步鞏固東北亞的根據地,懾服各族,對突厥采取結盟利用戰略,分化突厥和中原王朝的關系,挑起戰爭,以收漁利。對中國,首先積極備戰;第二采取表面上綏靖政策,不斷進貢予以麻痹;第三挑動中國河北一帶的地方勢力和軍閥們對抗中央(如北齊貴族等),破壞中國的統一;第四小股部隊不斷侵擾,削弱中國邊防。
相對于高句麗來說,早已儒化的新羅國危險性較小,新羅一直也和中國保持著良好的政治關系,這一點,隋唐君主們都是清楚的,這就是為什么當唐太宗聽說新羅被高句麗圍攻告急時,下定決心要干涉的原因。
通過上述分析,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隋唐時代對高句麗大加討伐的真正原因。這只能歸納為一句話:沒有征高句麗戰爭,就不會有中華隋唐的興盛。隋唐時代百萬中華將士的鮮血不會白流。
現在大家都知道強大的羅馬帝國是今天西方文明的源頭。殊不知在公元前三世紀羅馬興起時,在地中海對岸北非境內,還有一個和羅馬同時興起的王國:迦太基,這個國家同樣興盛強大。面對同時興起的兩個國家,地中海只要一個,雖然殘酷但卻是現實,于是,按優勝劣敗的原則,羅馬和迦太基展開了持續近一個世紀的三次布匿戰爭。有好幾次,迦太基的軍隊都打到羅馬城下,但羅馬上下同心,同仇敵愾,最終戰勝了迦太基,將迦太基城夷為平地。每當讀起這段歷史時,我就會想起隋煬帝浩浩蕩蕩地征高句麗之戰,這位才華橫溢但沖動不已的君王,面對橫尸遍野,天下沸騰,萬人罵名,在遼河邊恐怕也感慨無人知己了。
高句麗國的崩潰鑄就了隋唐的輝煌。同樣,大英帝國的興盛不也是征討的結果嗎?沒有滿清四億兩白銀的戰爭賠款,日本也不會有戰勝西方列強稱雄亞洲的資本。美國的強盛呢,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掠奪和奴役。整個一部大國的強盛史,就是一部血淋淋的殺戮史。這很殘忍,但只有強者才能得到尊重,要想得到尊重,必須遵循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法則。編輯/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