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光陰如夢

殷子

這是一條昏濁而黃綠的河流，廢舊的樓群，遠處鋼筋水泥的城市，還有在河上生活的人們，——這是窘迫的生活，人們的表情麻木而宿命。一個男子的旁白（略帶滄桑感）：“我經常一個人帶著攝影機去拍蘇州河，沿著河流而下，從西向東，穿過上海。近一個世紀以來的傳說、故事、記憶，還有所有的垃圾都堆積在這里，使它成為一條最臟的河。可是還是有許多人在這里，他們靠這條河流生活，許多人在這里度過他們的一生，在河上，你可以看到這些人……看的時間長了，這條河會讓你看到一切，看到勞動的人們，看到友誼，看到父親和孩子，看到孤獨，我曾經在一條駁船上看到過一個嬰兒的誕生，看見過一個女孩子從橋上跳下蘇州河，看見一對年輕戀人的尸體被警察從水里拖起來…… 關于愛情，我想說，我曾經看到過一條美人魚，她坐在泥濘的河岸上，梳理著她金色的頭發，別信我，我在撒謊……”整部影片絕大部分是以“我”——一個攝影師的眼睛所看到的日常生活片斷構成的。

華美而飄忽的影象講述著兩段愛情故事，一個因為傷害而永遠不停地尋找，另一個因為尋找而必將被傷害。她們彼此都將因為對方的存在而注定了自己的失敗。影片的結尾沒有告訴我們愛情是什么，它只能告訴我們愛情有什么，以及我們該用怎樣的口吻去質問愛情。我知道，每一個人在影片結束后都會在內心里勾勒出屬于自己的愛情，哪怕這愛情已近似虛無。 真實是講述故事所必需的一座橋梁，通過它，你可以在兩者之間自由走動。但不要試圖追問真實，因為那只會帶來更大的混亂，這混亂充滿甜蜜的憂傷和絕望，以至于我們可以躲藏在其中，從而暫時的逃離身邊的世界。事實上，只有它，才是真正的真實。 我總是難以忘記那個摩托車被吊在空中的鏡頭，它被孤獨地懸在空中，是那么的無助。 同時還有賈宏聲，這個表情冷漠的年輕人。他的身上帶著一種寶貴的東西，最可貴的是那些靜態的面部鏡頭，那感覺仿佛很熟悉，那是經歷過真正的絕望之后才會擁有的那種東西。 至于周迅，我依然能回憶起那段美美往自己的大腿上貼牡丹花的情節，她用唾液沾濕了手指，一下一下， 那動作飽含風塵。當她抬起頭時，我看見了她眼中的淚水。她是多么天真！她以為大腿上的那么多牡丹花就是牡丹的象征。她以為貼上了那朵牡丹，她就會變成牡丹，同時也就會擁有自己的“馬達”，一個深愛著自己并甘愿去遠方尋找自己的男人。可這終究只是一個童話，一個脆弱的童話，脆弱得如同她自己口中的泡泡糖吹出的泡泡。 影片結尾時，當美美看見馬達和牡丹并排放著的尸體時，她猛然間回過了頭，那蒼白的臉上分明寫著茫然和絕望！她從不相信童話，但她卻目睹了童話的結尾。可這哪里是童話的結尾！分明是美好愛情在一代人眼中的結局！

婁燁關于在影片中抒發了蘇州河作為影片故事內容的隱喻的諸多思考的訪談，同樣顯得比附牽強，令人納悶。可以確定的是，婁燁的作者介入意圖的確強勢存在，不妨把那個面目從不抖露，只是說話和看見的“我”當做作者本人，這個負責見證和敘說的角色的“我”，與婁燁作為整個電影故事的演繹人的身份是一致的。“我”的不拋頭露面除了是敘述手法“出位”之炫耀外，至少起到了少一個不必要地干擾主體故事的角色的作用。事實上，影片魅力的根本在于，這是一部制作精良，敘述巧妙，好看好玩的電影，其中的奧妙是集合多式多樣的成功電影的元素，組合成為一個富麗堂皇、賞心悅目的電影玩意。

撥開所有花哨的視聽技巧應用的遮障，就電影是迷魂湯迷幻藥的這個意義上說，《蘇州河》里的人物其實在印證著關于男人和女人的一種不真實的、但廣為流傳的說法：女人有兩付面孔，分別是天使與魔鬼、純潔與污穢。而男人在女人面前也有兩顆本心，一則是巋然不動的道德君子，一則是忠貞不渝的性情中人。通俗言情小說中充斥著的這類男女形象，在《蘇州河》里分別是牡丹和美美，以及牡丹跳河前后的馬達——注意，上述對立的方面是被包含在同一個人的身上的。……回到開頭，包括“蘇州河”這個本來確實于當代中國城市的人的生態有象征意味的意象，也被編導作為顯示自己的社會批判良知的標簽順勢貼在其實是出好故事上。

婁燁用攝影機為第一視角，站在船上搖晃過蘇州河，一個美麗的上海在他的記憶里，也不過是一條承載了時間與凝固形象的河流，畫面的色彩單調而且常常艷俗，有如女人臉上的脂膏，雨水濕潤了就成了褪色的水粉。婁燁用碎片的鏡頭拼貼出了一部像連環畫一樣簡單的電影，沒有豐富的意象，沒有宏偉的指涉，只有完全主觀的感受。記得片中的鏡頭到了酒吧老板的臉上，用七八個跳剪鏡頭切碎了老板的話，只剩下沒有實際內容的過渡，一種虛無感就從這個精彩的概括里蹦出來，是的，就是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夢與現實的交換在這部電影里完全會由觀眾來完成，我知道在每一個層面，都會有人書寫自己的詩篇。而浮華如我，只能看到婁燁的一句話，只能看到我們的未來其實只能做一件事，訴說一個愿望，訴說一場愛情，訴說一種體會，體驗一場風雨。

“上善若水，厚德載物”，至善者，水也！以厚德載物。影片中真實與否的故事，對錯與否的人物，騙局與否的愛情抑或夢境一般的人或物都變得不重要了。婁燁在開篇其實便昭顯了其主題、情結。這是一部關于愛情的電影。但我總覺得，也許愛情只是它的一個美麗的影像。蘇州，總是會讓人想起小橋流水，漁歌唱晚，還有“楊柳岸，曉風殘月”這樣的詩句。但是《蘇州河》這部電影的名字也許并不重要。也許河流，只是一種隱喻。或者是某個人的某些日常生活的片斷，或者是我們生存的某些空間。在那里，我們相愛，癡迷，纏綿，激越；在那里，我們背叛，悔恨，痛苦，絕望；在那里，我們變老，然后死去……對蘇州河上、船上、橋上許許多多面孔的記錄正是他透過這些不同面孔的不同境遇的最本源的詮釋。伴江河而生是中原文化數千年的根。今天，婁燁用蘇州河邊的情事來表達的依然是他對我們文化的反思和傳承。同樣是導演對水文明的一種理解。與人類短暫而脆弱的生命而言，水便是慈祥的長者，冷靜的隱者，大隱于市見證著人類的生老病死、榮辱苦樂！無微不至呵護孩子一般的游子！馬達與牡丹的愛戀太苦、太累，所以不忍的長者召回了這對傷心人，這水葬一般的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我們又可以得知在婁燁的心中蘇州河又何嘗不是一個見證人、一個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