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

城里開咖啡館、辭職去西藏、麗江開客棧、騎行三一八……這是網友調侃中的新時代“人生四大俗”。一進暑假,上海到西藏的318國道便被全副武裝的騎行者填滿,有些路段自由市場般難以通行。
曾幾何時,單車進藏是騎行者們最瘋狂的人生理想,如今,瘋子卻多到塞得馬路水泄不通。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玩自行車的人多了。
對于朱丕斌和他的小伙伴兒們來說,騎車進藏什么的早就玩膩了。
“我們不是專業選手,我們還是業余選手。”
“那就叫你們業余中的專業選手吧。”
“哈哈,這個可以有!”
朱丕斌爽朗地大笑。
這是一個瘋狂的自行車愛好者,2011年10月他從連云港出發,用13個月,一輛單車走過歐亞18國。
朱丕斌年齡不大,卻“瘋狂”了很多年,他第一次騎車進藏是在2007年,當時只有21歲。對他來說,進藏早已不是新鮮事,青藏線、川藏線和新藏線這幾條國內主要的進藏線路爛熟于心。
“騎了這么多國內線路,你覺得哪條線最難?”
“最難的是新藏線,經常有很長一段距離都沒有人煙,最長的一段無人區400公里。”
“那你當時是怎么過去的?”
“我帶了12個馕。”
在國內找不到更艱難的路段,這也是朱丕斌一個猛子扎向歐洲的重要原因——他要追求更大的挑戰。2011年,他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騎車去倫敦看奧運。
戲劇性的是,朱丕斌這一路轉了18個國家,可偏偏因為簽證問題沒去上英國。
行程多坎坷,只有他知道。從中國出發,經俄羅斯北上到芬蘭,然后去了瑞典、丹麥,經德國、奧地利、瑞士、法國來到大不列顛的邊境外,卻因簽證問題始終沒法進入旅途的最終目的地,不過他并沒有就此放棄,又去西亞和地中海轉了一圈,最后轉回西歐再次來到法國,此時奧運會已然結束,他依然沒有進入英國領土。
13個月的旅行,一路3萬多公里的風餐露宿。朱丕斌說,現在沒有什么他沒睡過的地方,俄羅斯一望無際的白樺林,瑞典、丹麥的碼頭,土耳其的原始山洞,克羅地亞海邊的懸崖峭壁,甚至是法國火車站的廁所都安放過他那頂黃色小帳篷。
重達65公斤的隨身行李包括帳篷,睡袋和簡單的炊具,絕大多數時間里,他就靠這些東西解決吃住問題。
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朱丕斌一般會把帳篷扎在郊外,但依然時不時遇到些情況。有一次,他在俄羅斯的寒冬中剛剛睡下,睡袋還沒有暖和過來,就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嘈雜聲驚醒,眼前出現了俄羅斯警察黑洞洞的AK47槍口——附近一家人認為他形跡可疑,于是報了警。幸好那里的警察當晚比較忙,發現朱丕斌沒什么問題之后就離開了。
朱丕斌平均一天前進90公里,騎行大約4個小時。通常的日子,他一睡醒便開始趕路,中午來臨前進入城市,休息一下吃個午飯,然后開始游覽城市風光。度過一天最熱的一段時間之后,在傍晚離開城市,繼續旅行,天黑后在郊外找地方住下。
遇到巴黎這樣讓他流連忘返的城市,有時他會多呆幾天。
橫跨歐亞大陸的旅行,北歐的寒冷和西亞的盛夏會帶來不同的困難。一次在土耳其,52度的高溫讓朱丕斌感到天氣已經不允許人還能在室外騎車,他低下頭,裸露在陽光下的胳膊上出的已不是汗,而是油一樣的東西,他停下腳步,找了個陰涼的地方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才繼續上路。
比起天氣,旅途中潛在的各種危險更讓人膽戰心驚,最讓人心跳的一次發生在旅程中最美的地方。
克羅地亞港口城市扎達爾,碧藍的天空籠罩著綠寶石般的亞得里亞海,一眼望不到邊際。朱丕斌躺在海濱廣場的長椅上,輕柔的海風撩撥著他的頭發,在這種溫柔的輕撫中,他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傾聽大海的樂章……
突然,一個人沖上來搶走了他懷里的包。
幾乎沉浸于睡夢中的朱丕斌猛地警醒,睜眼便看見一個影子拽著他的包飛奔而去,他本能地爬起來撒腿就追,嘴里發瘋般地喊著周圍人聽不懂的中文,兩三步就甩掉了腳上的涼鞋。
搶包的人奪路狂奔,光著腳的朱丕斌在他身后窮追不舍,賊人借著地形熟悉,一路又是翻墻又是跳溝,一口氣跑了將近4公里。不過,當爆發力的比拼最終變成耐力較量后,把自行車騎到地中海的中國人成了勝利者,朱丕斌追上賊人,沖著他就是一腳……
歇斯底里地暴打了奪包賊一頓后,朱丕斌拿回了裝有相機、錢包和護照的背包,臨走跺了一腳這個躺在地上的家伙,并用英語說了一句:“Do you know Chinese kung fu?!(你知道中國功夫嗎?)”,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追完小偷,朱丕斌回到海邊廣場,車子和其他行李依然靜靜地等在那里,沒有被任何人動過,這時他才發現雙腳的大拇指正嘩嘩流血,腳下磨出了三個血泡,鉆心地疼。
很快,警察來到廣場帶走了朱丕斌,在警局做完筆錄已是凌晨5點,朱丕斌推著車又回到海邊,在全球獨一無二的海風琴演奏聲中,他哭了。
“那是我在這趟旅行中第一次流淚,其實在警察局,警察也沒有怎么難為我,他們知道我是追小偷的,我是丟東西的人,那個小偷骨折了進了醫院……當時我只是覺得心里特別委屈。”
18個國家一路走來,問起朱丕斌,哪里的人最能讓他感受到善意,他的答案是不能說英語的伊朗。
伊朗總被看做處于戰爭邊緣的國家,確實,戰爭并沒有離開這里太多年,周邊關系也依然緊張。但在朱丕斌眼里,這些東西跟老百姓的生活沒什么關系,政治局勢絲毫不會影響普通伊朗人熱情接待遠方來客。

2012年夏,中東炎熱的午后,幾個伊朗人在街邊聚在一起悠閑地喝茶,街上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中國面孔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伊朗人熱情地招呼著朱丕斌一起過來坐坐,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僅憑手勢比劃,一樣可以讓這群人歡笑著享受這午后時光。
這種經歷總是讓朱丕斌感到很快樂。
快樂之外,從俄羅斯到芬蘭那一段并不漫長的旅途讓朱丕斌印象最深,在這兩個國家間的陸路口岸,他經歷了最漫長的一次邊檢,足足耽擱了4個小時。問他,是不是俄羅斯警察故意刁難勒索錢財,他說:“有些事沒必要,我就是一個騎自行車旅行的,心里也沒鬼,我就跟他們耗著,就是不識趣,不給他們錢,最后拖時間長了他們也就放我過去了。我覺得,中國人在外面不要心虛,你給錢,就好像你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除了安檢的麻煩,帶給他更大沖擊的是兩國巨大的貧富反差。
在俄羅斯的鄉村,朱丕斌覺得這里沒比中國農村好哪去,陳舊的房屋內擺放著一些簡陋的家具,電視也都很小,農民同樣靠售賣農產品賺一點錢。跨過邊境進入芬蘭,同樣也是農村,朱丕斌被當地一家人招呼到家里做客,接待他的是巨大的客廳,厚厚的地毯,豪華的實木家具和57寸彩電,以及供人圍坐的真皮沙發……
結束整個旅行,朱丕斌說自己最大的收獲是,出來后才知道,有些地方沒有想象的那么好,有些地方也沒有想象的那么糟。
作為“專業的業余選手”,朱丕斌和他的小伙伴們現在的日子很不錯。
朱丕斌現在供職于連云港一家碳纖維自行車公司,任市場部經理,同時,他所在的ZGL車隊也屬于這家公司,他本人則擔任車隊的領隊。
ZGL車隊創立于2010年,現在有4名核心隊員、2名二線隊員和3名后勤隊員。這兩年,隨著自行車運動的不斷普及與興起,車隊越來越忙,比賽多得根本參加不過來。
“在2012年,全國一共有大大小小2500次各種級別的自行車賽,根本參加不完。”朱丕斌說。
車隊現在的運行很規范,每年的11月,ZGL會到昆明集訓3個月,這段時間全國大部分地方都是冬天,不適合自行車比賽,車隊專注于冬訓提高自己。ZGL的成員大多是退役下來的專業自行車運動員(專業運動員在退役兩年之后即可參加業余自行車比賽),水平本身就很高,加上車隊的訓練管理比較系統,外出參賽一般都能拿回不錯的成績。
通常,一段60公里的公路賽道,隊員們的成績大概在1小時多一點,平均時速都能保持在45公里以上,最快時速可以達到72公里,如果以這個速度繞北京二環騎一圈,只需要27分鐘。一般的自行車愛好者想達到這樣的成績,需要很長時間的系統訓練。
集訓以外的月份,隊員們每個月要參加4站比賽,目前國內小一些的賽事,前幾名的獎金都在幾千元不等,高級點的賽事冠軍獎金可以上萬,一些大型巡回性的比賽,全年總冠軍的獎金更是高達10萬元。只要成績出色,隊員們每月拿到的獎金都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車隊方面,除了為隊員提供比賽所需的裝備之外,每月還會發放一些基本的營養補助,此外,車隊在國內頂級賽事中取得個人、團體前三的成績,公司都會給予相應獎勵。
良好的經濟保障讓ZGL車隊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這足以讓不少專業運動員汗顏。比起專業運動員,他們的生活更為自由,收入也很可觀。而專業運動員被桎梏在體制內,限定業余運動員參加的商業比賽注定與他們無緣,且自行車在我國并非優勢項目,絕大部分專業運動員,所受到的關注和本身的商業價值也都不高。
體育總局自行車運動管理中心項目推廣部部長陳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強調,現在中國自行車運動在民間發展得很好,但很多方面有些“本末倒置”,值得我們反思。
“現在我國很多地方,自行車運動發展得都不錯,參與人數很多,愿意在自行車方面投資的企業也不少,不過,項目的火熱并沒有真正提高我國自行車運動的發展水平,民間的比賽也都是,比完了也就完了,單純為了比賽而比賽,這種情況對自行車運動的發展提高不大。”陳健說。
陳健看來,現在中國的自行車運動非常有潛力,但是需要更好地將業余與職業,專業與商業相結合,這樣項目才能有更健康的發展。
倫敦奧運會,自行車項目共有18枚金牌,中國運動員只拿到了2銀1銅,且全部屬于幾乎沒有什么群眾參與度的場地自行車項目。
“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于我們會忘記出發的原因。有的時候我覺得生活糟糕的難以繼續,卻又不得不佩服人們的忍耐力,無論今天多么痛苦難熬,明天都會如約而至。所謂的信念就是,無論今天我多么彷徨迷茫,最終,我都要過上我想要的生活。”——在穿越歐亞大陸最困難的一段時期,朱丕斌摘錄了這樣一段話送給自己。
在專業運動員為成績苦苦奮斗,自行車管理中心為提升項目發展水平絞盡腦汁的時候,朱丕斌已經開始謀劃實現人生理想的下一次探險了。
上次穿越歐亞大陸,朱丕斌的經濟狀況極為緊張,東挪西借才湊足了路費,一路省吃儉用下,13個月他才花了不到7萬塊錢,對他來說,這是一種難得的人生體驗。
如今,更好的經濟狀況讓他有了實現更瘋狂理想的條件——穿越美洲大陸。
“現在我最想穿越美洲,從阿拉斯加到加拿大,然后再南下到美國,之后一路向南。這個可以說是最難的一個挑戰了,陌生的國家,陌生的環境,充滿了未知的苦難和危險。北美還好,到了拉丁美洲,國家沒有那么發達公路也沒有那么發達,誰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么……”
“這是我實現人生理想的過程。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回憶,是分開很多年之后的重逢。”朱丕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