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下廚

雪千尋

踢掉高跟鞋，換上連衣裙，我悄悄溜進了廚房。老公趙陽一門心思在那鍋香艷的爆炒辣子雞上，身體隨著掂勺的動作微微起伏，眉頭微蹙，皺著鼻子時不時深吸一口氣。我家趙大廚說過，好廚師用鼻子就能聞出菜肴的咸淡，知道還得加點兒什么調料。

男人何時顯得性感？如果你跟我一樣，每天下班，無論早晚，有人掐好時間端出剛出鍋的三菜一湯，你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男人在廚房里為你做飯時，最性感。

加鹽和味精，翻炒，關火，看到操作臺上忽然多出一只青瓷盤，趙陽才注意到自己的老婆就站在他旁邊。他呵呵一笑，一邊把菜裝盤，一邊又瞄了我一眼。

剛剛在萬象城花1000多塊錢買的裙子，款式夠好，就是領口太低，適合秀給趙陽一個人看。效果嘛，不出所料，趙陽這個經不起誘惑的家伙，立刻露出一臉色相。

從冰箱里取出凍得白霧騰起的高腳酒杯，斟兩杯紅酒，配幾樣小菜。才喝了幾口，說出的話里就帶了醉意。古人說得好，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微醺時分，隨便哪句話聽上去都像是調情，碗碟都沒收拾，我倆已直奔臥室……

新婚的日子總是這么活色生香。我為自己嫁給了一個愛下廚的老公而暗暗得意。而想當初，為了嫁給他，我可沒少跟我老媽費口舌。原因只有一個，趙陽賺的錢沒我多。女強男弱，顛覆了老媽選女婿的標準。我嬉皮笑臉對我媽說：“媽，趙陽會做飯愛做飯，您女兒嫁了他，首先嘴巴肯定享福，多好啊！”

電話鈴聲丁零零狂響時，趙陽正賴在我腿上裝睡。我倆玩剪刀石頭布的游戲決定誰去洗碗，趙陽輸了，卻假裝瞌睡蟲來襲，大耍賴皮。我接起電話，直接把聽筒擱到了趙陽耳邊。電視屏幕上剛剛打出“新聞聯播”4個大字，每晚7點，婆婆大人的電話都會像這4個字一樣準時抵達。

“……小陽，以后你倆還是到我這里來搭伙吧！不行？為什么？哎呀，不要你們交伙食費，小雪上班累回家晚，不想跑來跑去，那你在這里吃完后再給她帶一份不就是了。兒子啊，男子漢大丈夫，成天在廚房忙進忙出，出不了頭的。你總不會一生一世做家庭煮夫，心甘情愿老婆比你賺的多吧？……”聽著聽著，婆婆的一套歪理我就聽不下去了，推開趙陽起身去洗碗，把水龍頭開得嘩嘩響。

結婚4個月，這已是婆婆第五次提出讓我們過去搭伙了。婆婆家住南京南街，我們家在泰山西路，為了一頓晚餐，拖著上了一天班精疲力竭的身體，路上還要來回多折騰一個多小時，怎么算都說不過去。

我心里很清楚，婆婆是心疼兒子婚后成了煮夫，明著建議我倆去她那兒搭伙，實際上，是對我這個兒媳婦不做飯表達不滿。

不是我不做飯，休完婚假就趕上業務旺季，身為單位的業務經理，銷售任務要完成，獎金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買房、還貸、家用，我全都負責一半的。趙陽賺的沒我多，零花、人情往來、娛樂消遣，花費也都是我負擔。趙陽朝九晚五準時下班，工作相對輕松一些，回家做做飯而已，難道比我在外頭絞盡腦汁談業務，累得半死還要趕那些永遠趕不完的工作表格更辛苦嗎？

趙陽抱著話筒嘻嘻哈哈：“老媽，您不是剛和我爸一起去影城看過《少年派》嗎？大導演李安的作品，剛剛又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人家在美國時有很長時間找不到工作，包攬所有家務，買菜做飯帶孩子，每天做好飯跟兒子一起等搞科研的老婆回家。結果怎么著？后來還不是成了兩獲奧斯卡大獎的華人大導演，史無前例啊！媽，賺錢少的管廚房，這沒啥。但是您放心，我做煮男只是暫時的，您兒子不會永遠比老婆賺得少。”

我一直以為趙陽只是情商高，沒想到他的志向更高，居然向李安看齊。看樣子，白天才領的一筆大額季度獎金，不能告訴趙陽，暫時托我媽保管，省得趙陽知道了壓力太大。

事實上，不等婆婆發話，風水就輪流轉了，沒過多久，我家的廚房就歸我管了。

季末總結，年終盤點，一進入十一月，趙陽就常常去郊縣的各個點辦事，早出晚歸，忙個不休。人一忙，做的菜就走了樣，味道大不如前。起初三菜一湯的規格也逐漸下滑，先是撤掉一菜，接著連湯也沒了。反正單位的業務剛好進入淡季，我比較輕松，干脆就接管了做飯的活兒。

吃完我做的超辣超好吃的晚餐，趙陽就坐在電腦前打游戲，水槽里一堆盤子已經凝了油，他才站起來，哼著小曲，晃晃蕩蕩地卻拉開了浴室的門，直接進去沖起了熱水澡。

好家伙，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他推說洗好澡再去洗碗太油膩。第二次他說他累了，只好勞煩老婆大人幫幫忙。這一次，他竟然連個理由都不給我了。

我正琢磨著等他洗完澡怎么跟他較量，觸手可及的地方竟然放著他鼓鼓囊囊的錢夾。呀！差點忘了，今天6號，是趙陽發工資的日子。順手拿起來，點了點他錢夾里的鈔票，連著點了三遍，沒錯，比往常多出13張大鈔。

頭發上的水珠還沒擦干，趙陽假裝漫不經心地跟我解釋：“嗯，上頭早就說要給我加薪，拖了幾個月才兌現。這個月我的工資漲了，獎金系數也高了。我不是說過嘛，我不會永遠比你賺得少。”

難怪這小子近來家務越做越少，連碗都不肯洗了，恨不得全部推給我，原來是以為收入超過了我，賺錢少的活該管廚房。我隨口說：“不就漲了點兒工資嘛！人家李安成名后，有點時間不是照樣下廚給家人做飯？”趙陽訕訕然：“那是在美國，在咱們中國，君子遠庖廚嘛！”

碗，終究還是趙陽去洗了。老公漲了工資，我卻高興不起來。從戀愛到結婚，從趙陽主廚做一大桌子美味，到他晚歸匆匆燒倆菜，再到我逐漸接管廚房。經濟收入決定家庭地位，真是這樣也只能是這樣嗎？賺錢少的管廚房，趙陽似乎從未隱瞞過他的這個觀點。

我要不要告訴趙陽其實我賺的還是比他多？婚姻無小事，倘若不把賺錢多少和誰下廚的關系厘清，沒準兒就有大問題。

一夜輾轉沒睡安穩。也許是外面又降溫了的緣故，也許因為睡前喝了一大杯水，我不停地跑衛生間。晨光熹微時，趙陽睡意蒙眬地嘟噥：“愛吃辣，尿多，都是懷孕的征兆啊！親愛的，你是不是有了？”

爬起來找試紙一驗，居然真是兩道杠。

婆婆大人幾乎是小跑著奔進我們家的。她左手一堆水果零食，右手兩罐孕婦奶粉，看到我在廚房燒開水，立刻呵斥她兒子不懂事不知輕重不會體貼老婆。趙陽的嘴真快啊！我還沒確定要這個孩子呢，他已經廣而告之了。

懷孕、生子、帶孩子，我看得到自己的未來。孕產假期間，我只能拿基本工資，休完假回單位上班，有個孩子拖累，我一定沒法像小姑娘一樣用盡全力拼事業了，到那時，別說收入不會增加，能維持現在的水平就不錯了。照趙陽的理論，誰賺錢少誰管廚房，只要要了這個孩子，等待我的，將是滾滾而來的煮飯婆黃臉婆和圍裙媽媽的生涯！

可是，除了這些，我還有什么理由不要肚子里的小天使呢？

一夜沒睡好，跟婆婆說了幾句話后，我哈欠連天，后來干脆接受她老人家的建議，回房休息。一股甜香飄進鼻孔，睜開眼睛一看，糯米紅棗蓮子紅豆薏米仁，一碗冒著熱氣的八寶粥擱在床頭柜上。肚子還真是餓了，靠在床頭呼嚕嚕喝光一碗粥，意猶未盡，我套上毛衣下了床。婆婆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餐桌上擺著涼拌海蜇頭、清炒架蕓豆、香酥排骨三樣小菜，趙陽在廚房里忙著，正在把辣椒炒香，做我最愛吃的爆炒辣子雞呢！

這一覺，居然從中午睡到了黃昏。趙陽體貼地給我披上家居披肩，一邊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一邊自嘲：“老媽說了，從現在開始，不能讓你做家務，讓我好好做煮夫，伺候好你和你肚子里的寶寶。瞧，我天生就是做煮男的命，不管賺多少錢，命中注定要做飯給你吃。”

老媽打來電話，恭喜我之后又說悄悄話：“閨女，放在我這兒的那筆獎金，你準不準備告訴趙陽啊？”

呵呵，是的，暫時還不打算告訴他。賺錢多少與誰下廚房，其實不該有關系。我希望，趙陽是因為愛而下廚。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