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看不見的陽臺

安房直子

某個小鎮(zhèn)上，有個心眼兒特別好的木匠。不管人家求他干什么，他都一口答應(yīng)下來。比方說，就像這樣：

“木匠師傅，我們家的廚房想做一個架子。”

“行啊行啊，這很簡單。”

“昨天的暴風(fēng)雨把柵欄刮倒了，能想個辦法嗎？”

“這不是讓您犯愁了嗎？我這就去給您修吧！”

木匠雖然還非常年輕，但卻技高過人。如果要是他想干的話，就是一幢大房子也能蓋得起來。可怎么說呢，他是一個老好人，一天到晚凈干這種沒有報酬的芝麻小事了，所以木匠總是窮得叮當(dāng)響。

一天晚上，木匠睡在二樓的房間里，來了一只貓，把玻璃窗敲得咚咚響。

“木匠師傅，晚上好！請起來一下。”貓彬彬有禮地招呼道。窗戶那邊，圓圓的月亮露了出來，貓沖著月亮伸直了尾巴。

一只雪白的貓，兩只眼珠子是橄欖的果實一樣的綠色，被那雙眼睛盯住了，木匠渾身打了一個冷顫。

“哪里的貓啊？”

“什么哪里？野貓呀！”

“野貓……那身上的毛怎么這么干凈呢？”

“是的，我特別打扮過了，因為有一個特別的請求。”

“哈，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木匠把窗戶打開了一道縫。白色的野貓用嚴(yán)肅的聲音說：“我想要一個陽臺。”

木匠愣住了，“貓要陽臺！”他叫道，“那不是太過分了嗎？”

貓搖了搖頭。

“不，不是我要。我是為了照顧我的一個女孩來求您的。陽臺的大小是一米見方，顏色是天空顏色，地點(diǎn)是槲樹街七號，后街胡同里的一座小公寓的二樓，那個掛著白色窗簾的房間。”

說完了，貓的身影一閃，就躥到隔壁人家的屋頂上去了，就像溶化在了黑暗之中似的，不見了。木匠“呼”地吐了一口白氣，他想，我這不是在做夢吧？盡管如此，連貓都來找自己干活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難道說自己的手藝連動物們都知道了……想著想著，木匠的身體不知不覺地溫暖起來，墜入了溫暖的夢鄉(xiāng)。

可是第二天，木匠“嘎吱”一聲推開窗戶，落在電線上的一排麻雀異口同聲地說：“您要做陽臺了，是吧？大小是一米見方，顏色是天空顏色，地點(diǎn)是槲樹街七號。”

木匠扛著工具袋子，走在路上，這回是在樹下玩著的鴿子說：“您要為我們最喜歡的女孩做陽臺了，是吧？地點(diǎn)是槲樹街七號。”

木匠頭都有點(diǎn)昏了。

槲樹街是有那么一座公寓，是一幢高樓后面的房子。二樓最邊上的窗戶，掛著白色的窗簾。

“啊，果然像貓說的一樣。”木匠佩服地仰頭望著那扇窗戶，想：隨便就做一個陽臺，行嗎？不會挨公寓房東一頓罵嗎？

“一點(diǎn)也不用擔(dān)心。”一個聲音說。端坐在公寓屋頂上的，不正是昨天晚上的那只貓嗎？貓一副高興的樣子，這樣說：“因為陽臺是和天空同一個顏色，然后，我們再施上那么一點(diǎn)小小的魔法，這么一來，陽臺就誰也看不見了。也就是說，就成了只有從里面才能看得見的陽臺。”

貓一只手摸了一把臉。

“好了好了，請開始干活兒。女孩這會兒不在家，白天去打工了，晚上才回來。因為我們一直受到她的照顧，她就是自己不吃飯，也要給我和小鳥們喂食；我受傷的時候，她給我涂藥；麻雀的幼雛從窩里掉下去的時候，她撿回來精心養(yǎng)大；所以，作為謝禮，我們才想給她做一個漂亮的陽臺……”

聽到這里，木匠已經(jīng)來了勁頭。

“好，我接受了。家里有舊木料，就用它來做一個非常可愛的陽臺吧！”

木匠立刻開始干了起來。運(yùn)來木料，用刨子仔仔細(xì)細(xì)地刨好，又量好尺寸，鋸好，再爬到屋頂上，“咚咚咚”，上面響起了錘子的聲音。

就這樣，當(dāng)木匠在大樓后面那終日不見陽光的公寓窗戶上做好了一個天空顏色的陽臺時，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了。是一個像玩具一般、涂上了漆的陽臺。

啊，總算做完了，木匠一邊想著，一邊收拾好東西，開始順著梯子往下爬。可就在這時，從屋頂上傳來了貓的歌聲：

“摘得到蔬菜的話花也盛開，

手夠得到星星和云彩，

誰也看不見的美麗的陽臺。”

木匠匆匆下到地面，仰頭往上看去，他是想看看剛剛才做好的那個陽臺。可是，啊，果然像貓說的一樣，陽臺連個影子都沒有，如果說能看得見的東西，只有屋頂。

木匠搖了好幾次頭，揉了揉眼睛。然后他想：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孩，推開那扇窗戶呢？

木匠靠在昏暗胡同里的石頭墻上，等待著女孩的歸來。他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公寓的窗戶。

天徹底黑了下來，四周籠罩在一片晚飯的飯香之中，這時，那扇窗戶“啪”地亮起了燈。白色的窗簾搖晃了一下，玻璃窗推開了。接著，一個長頭發(fā)的女孩探出臉來。

一瞬間，女孩像大吃一驚似的朝屋頂看去，隨后叫了起來：“多么漂亮的陽臺啊！”

然后，她高高地伸出雙臂，這樣說：

“傍晚的第一顆星星，到這里來！”

“火燒云，到這里來！”

然后，女孩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好像她那白白的小手已經(jīng)緊緊地抓住了星星和云彩似的。

然后又過去了幾個月。

當(dāng)寒冬結(jié)束、陽光變得略微溫暖起來的時候，木匠家收到了一個大包裹。包裹用天空顏色的紙包著，系著的帶子，當(dāng)然也是天空顏色的。

木匠納悶地打開包裹一看，里面滿滿地裝著新鮮的蔬菜。

有萵苣，有芹菜，有卷心菜，有荷蘭芹，有花椰菜……還附上了這樣一張卡片：

是從陽臺上摘的蔬菜

是給做陽臺的人的謝禮

木匠瞪圓了眼睛，那個誰也看不見的陽臺，竟能長出這么多真正的蔬菜呢！木匠立即把蔬菜做成了色拉。從那個魔幻一般的陽臺上摘下來的蔬菜，又甜又新鮮，吃上一口，身體仿佛都透明了似的。

五月了，當(dāng)刮過的風(fēng)送來了花和綠葉的氣息時，木匠家里收到了一個中等大小的包裹。

木匠打開包裹一看，里面裝著一箱鮮紅、晶瑩的草莓。而且，仍然還附著這樣一張卡片：

是從陽臺上摘的草莓

是給做陽臺的人的謝禮

木匠往草莓上澆了好多牛奶，吃起來。草莓涼涼的，鮮極了，吃上一口，身體仿佛都變得輕盈了似的。

接著木匠就想：真想去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啊！

自己一個人住在這只能看得見屋頂?shù)暮蠼中∠锏亩抢铮卸嗌倌炅四兀吭讵M窄的工地，蓋著一座又一座房檐貼房檐的房子，有多少年了呢……啊，真想飛到一個錘子的聲音能“當(dāng)”的一聲在天地之間回蕩的地方去啊……

一邊吃草莓，木匠的心里，一邊充滿了對遙遠(yuǎn)的世界的憧憬。

六月了，下個沒完沒了的雨停了。一個陽光突然變得又熱又晃眼的日子，木匠家里又收到了一個包裹。

這回是一個細(xì)細(xì)長長的木頭箱子，里頭躺著好多紅玫瑰。

是陽臺上開的玫瑰

是給做陽臺的人的謝禮

木匠把玫瑰插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后，這天晚上就在花香中睡著了。

“砰砰”，有誰在敲窗，輕輕的一個聲音，木匠醒了。房間飄滿了撲鼻的玫瑰花香，上回的那只白貓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窗戶外邊，正瞅著這里。

貓靜靜地說：“木匠師傅，來迎接您了。不想坐著天空顏色的陽臺，去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嗎？”

“遙遠(yuǎn)的地方……”

木匠猛地朝外一看，哎呀，像船一樣浮在天空中的，不正是上回做的那個天空顏色的陽臺嗎？而且，它距離木匠家二樓的窗戶那么近，一伸手就能夠得著似的。

天空顏色的陽臺上放著好幾個大花盆，開滿了紅玫瑰。那纏繞在陽臺扶手上的玫瑰的枝蔓上，長著小小的花骨朵兒。

站在怒放的花叢中的長發(fā)女孩，正在沖木匠揮手。女孩的肩膀上，停著許多鴿子，一大群麻雀，正在啄著玫瑰的葉子。

木匠的心，一下子明亮起來。胸中涌起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喜悅。

“好，走吧！”

木匠把貓抱了起來，就那么穿著睡衣，從窗戶沖到了外邊。從屋頂上走過去，坐到了陽臺上。

于是，陽臺像宇宙飛船似的動了起來，向著星星、月亮和在夜空中拖得長長的紫色的云彩，慢慢地飛去了。然后，不知不覺地，就真的變得誰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