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巴格達出生,倫敦長大的扎哈· 哈迪德 (Zaha Hadid) 以充滿奇思妙想、凌厲大膽的設計和強悍性格著稱于世,她非凡的成就受到普利茲克獎 (Pritzker Prize) 和斯特林建筑獎 (Stirling Prize) 等建筑大獎的肯定;而她獨特的個人魅力亦贏得時尚界的青睞,獲封英國著名高端女性雜志Glamour所評選的2012年度女性。
今年無疑將是哈迪德事業(yè)上又一個豐收年——她為意大利著名皮具品牌Poltrona Frau設計的座椅以及為Cassina設計的Zephyr沙發(fā)與她另外四個作品同時亮相今年的米蘭設計周;她領導設計的阿塞拜疆蓋達爾·阿利耶夫文化中心(Heydar Aliyev Center)和倫敦Seerpentine Sackler美術館都將于近期完工。盡管這些成就大都要歸功于她充沛的精力以及由她一手建造起來的建筑王國,然而她卻極為謙虛地表示:“這并非我一己之力能夠做到的,是身邊才華橫溢的人們與我一同創(chuàng)造的結果?!?/p>
不知不覺中,扎哈·哈迪德帶領她的事務所走過第30個年頭。曼哈頓的午后,在美塞賓館餐廳的一角,哈迪德暢談了她近期的設計項目以及以往的職業(yè)生涯。其間,她的手機一直嗡嗡作響,而她卻不屑費心理會。旁邊的兩名助理正在通過一封封郵件幫她處理繁雜的事務,偶爾會有哈迪德的老友上前寒暄,合作多年的合伙人Patrik Schumacher亦加入進來,靜靜傾聽。一窺哈迪德的世界,也許我們便能夠解釋為何她會如此成功:她從不在意周遭的一切,只是一心一意專注于自己的創(chuàng)造。
S=surface Z=Zaha Hadid
S:20年前,你第一個項目,德國維特拉消防站(The Vitra Fire Station)正式建成;10年前,第一個美國項目,辛辛那提羅森塔爾當代藝術中心(Rosenthal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竣工。你怎么看待這些職業(yè)生涯的里程碑?
Z:除了你提到的這些,30年前我贏得了Peak Club的競標;25年前,我在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舉辦了展覽“解構主義者建筑”(Deconstructivist Architecture),這些對我的職業(yè)生涯來說都是十分具有紀念意義的。這些事情分別發(fā)生大都在83年、93年、2003年,說起來挺有趣的。
S:30年前,許多人都認為你是“紙上建筑師”?,F(xiàn)在你的建筑遍布世界,甚至被翻版。你怎么看待這樣強烈的反差?
Z:的確,30年前人們認為我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建筑師。事情總要向前發(fā)展,人也總要不斷進步。建筑業(yè)在世界范圍內正在變得越來越全球化和國際化。這很好,因為你能在任何地方找到活干。以前,如果建筑師在自己國家接不到設計邀請,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F(xiàn)在則不同,大把的機會向所有人敞開大門。
S:你在阿塞拜疆設計的文化中心今年夏天即將開放。談談在那兒工作的感受吧。
Z:有時候,人們在像巴庫(阿塞拜疆首都)這樣的地方工作會更加自由。這樣的新興城市往往需要為自己尋求一個新的定位和城市特性,而當這種特性和建筑聯(lián)系在一起時,會變得十分有趣,就像芝加哥、巴西利亞、畢爾巴鄂這些曾經(jīng)因建筑而改變的城市一樣。對他們來說那些建筑是那么不可思議,卻又觸手可及。越來越奇特的建筑出現(xiàn)了,人們的期待也水漲船高,就像電影、音樂或任何其他的事情一樣。
S:媒體形容你的建筑“怪異”、“超現(xiàn)實”、“無法理解”甚至“像動物圖案”。你認為這樣的標簽會一直存在嗎?抑或你的設計正在成為一種新的標準?
Z:對我而言,我的建筑都是常態(tài)化的。人們初見我的設計的確會覺得和其他建筑很不同,但并不會覺得太過怪異。我想應該是在特殊的外部環(huán)境下才會顯得他們看上去怪異。我早期繪制的設計圖風格更為激進,但是設計作品卻趨于平和,更加具有線性感,輪廓也比較鮮明。最近30年間,城市規(guī)劃的理念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更加具有流線性和動感的城市規(guī)劃正在創(chuàng)建一種新的城市生活方式。建筑不再只是具象的物體,通過幾何結構和外部相態(tài)的變化,建筑從周遭的環(huán)境中解放出來,擴展了自身存在的意義。即使在辛辛那提文化中心這個相對保守的建筑中,由于內部結構的變化,也會使建筑整體有種向外部推進的感覺。而人們一旦進入它內部,墻體的位置就模糊室內外的邊界,從而達到將建筑與城市連接在一起的目的。
S:密歇根的Broad Art Museum使你在美國中西部揚名了。
Z:有意思的是我在美國的兩個建筑都位于中西部,那兩棟建筑都是集合體設計。密歇根地方不大,但是能因地制宜地修建長短不一的街道。中西部的光線非常迷人,你能感受到天地間的寬廣。奇怪的是在一些北歐國家也會有相同的感受。我記得駕車前往俄克拉荷馬州,那里的光線像極了托斯卡納,是那種薄霧中的微光,美極了。還有一次乘飛機飛過五大湖,天很冷,下著雪。湖冰在陽光下消融,緩緩的飄在湖面上。你可以用像機拍下這情景,但是如果你畫出來,可能沒人會相信是真的。
S:你是否想在紐約做個項目?
Z:如果可以,那再好不過了。我們曾競標一個在Park大道的項目,很遺憾沒能勝出。其實我不覺得為紐約設計建筑是什么復雜的事。那些一個賽過一個的摩天大樓最初也只是為了比旁邊的鄰居顯得特別些罷了。那樣的時代已經(jīng)成為過去了,再也不會這樣的競爭了。而它們看上去卻全都一個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紐約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保守。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紐約可不是這樣的,想想洛克菲勒中心、西格拉姆大廈、聯(lián)合國大樓或者古根海姆博物館,它們無一不是打破常規(guī)的建筑。我喜歡紐約,但是過去更喜歡。
S:你總是各處周游,是否想過休息一下?
Z:我在冬天休息,會去邁阿密。夏天我經(jīng)常去伊斯坦布爾休息。我還去過泰國,不過那里太遠了。我總說我得養(yǎng)成休息的習慣,但是從未實現(xiàn)。
S:你在英國居住了30年了,但是直到最近你的設計才開始出現(xiàn)在那里。那兒的建筑行業(yè)是什么樣的?
Z:倫敦和紐約差不多,大多數(shù)的項目不是私人房屋就是公司總部或者辦公樓之類的。我們在海外承接的項目大多是博物館和音樂廳,但是在英國并非如此。倫敦本地的辦公樓項目與別處的規(guī)劃不太一樣。比如Google的辦公樓占地一百萬平方英尺,高盛的大樓也是。這些樓都不高,人群密度較大,對周圍整個街區(qū)的布局會形成一定影響,但同時也能夠設計得比較出彩。
我們在中國的銀河SOHO項目也試圖按照這樣的規(guī)劃來完成。樓不能建的太高,因為項目周圍的規(guī)劃不允許建造過高的建筑。但是怎樣才能在周邊商店林立的高密度區(qū)域建構新的建筑形態(tài)呢?我們的設想是將之設計成高山與河谷的形態(tài)。在一個辦公樓扎堆的區(qū)域里,你需要以新的角度構建新的世界。
S:你認為建筑未來的趨勢是反垂直化的?
Z:9·11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認為沒人會再建造摩天大樓了,而事實正好相反。我想,不只是因為人們想這樣做,同時也是為了將城市的核心區(qū)域更集中,而不是去侵占城郊的土地。城市的人口在不斷增長,垂直化是一種必然的解決方式。城市的生活方式和鄉(xiāng)村顯然是不同的。那么就應該有不同的建筑形態(tài)與之相適應。
S:你從今年春天開始在耶魯大學教書。你認為自己是學者嗎?
Z:我不認為自己是學者。對于建筑來說,建立理論和實踐的聯(lián)系是十分重要的。建筑學的學生應該接觸更多從事實踐工作的人,而不僅僅是學者,否則那會使他們學習的東西變得十分抽象。作為一名設計師,也同樣需要與年輕人進行更多的交流。教學是十分寶貴的經(jīng)歷,通過教學,你能夠將研究的成果傳達給學生。
S:評論家Herbert Muschamp曾將說你不是照本宣科的人。
Z:是的。很遺憾,我沒什么時間花在閱讀上。
S:你在今年的米蘭設計周上推出了六件作品,包括為Poltrona Frau設計的座椅。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對家居設計感興趣的?
Z:家具的設計也源于我的建筑。人們總是說,這么奇怪的空間要配什么樣的家具呢?自此我不再將家具視為陳設,而是將之作為分隔空間的手段。何況與建筑相比,家具設計變成成品的過程也比較快。
S:你特別喜歡為哪個國家設計建筑?
Z:我們在中國的經(jīng)歷非常愉快。雖然那里很遙遠,有些事情也并非盡善盡美,但是我很欣賞和尊重客戶飽滿的激情以及對待項目的方式。他們更愿意嘗試城市規(guī)劃的新方式。就這一點而言,亞洲要更具前瞻性。而歐洲依舊是相互競爭的老一套,但是現(xiàn)在他們面臨的更多是預算上的問題。我們在西班牙和法國的項目做得也還不錯。
S:你在貝魯特還有一些在建項目,在阿拉伯世界工作會不會感到興奮?
Z:我喜歡阿拉伯世界的工作,因為我想通過建筑使那里與世界其他地方建立更多的聯(lián)系,同時提升那里的建筑水平。貝魯特、伊斯坦布爾和巴格達都有十分吸引人的特質。當我在巴格達時,那里已經(jīng)有Corb、Frank Lloyd Wright、Gio Ponti、Aithur Erickson和其他建筑師的建筑了。在貝魯特則有不少建在水上的漂亮住宅、劇院以及政府大樓。
S:你想怎樣通過建筑建立阿拉伯世界與國際社會的聯(lián)系?
Z:建造一座有趣的建筑。參考什么樣的模式是非常重要的。拿貝魯特來說,那是一個非常小的地方,看上去更像是內陸,而不像沿海城市。當初被貝魯特被炸毀時,本來有一些建筑是可以修復的,但人們直接就把廢墟推倒鏟平了。重建的時候,他們本來想?yún)⒖紒喬靥m大,建成一個典型的美國城市。后來發(fā)現(xiàn)行不通,就轉而以柏林為范本,修建了很多街區(qū)??墒前亓质谴蟪鞘校泻芏嘟謪^(qū)很正常,貝魯特則只能建五個街區(qū)。等我再回到那個地方,那里的變化太大了,穿行其間就好像行走的迷宮里。也許把城市規(guī)劃搞得跟巷戰(zhàn)游戲似的也沒什么大不了,但是實在沒有必要。我想重建貝魯特不應該只是單純套用某個現(xiàn)成的模式。
S:作為女性建筑師,你的整個職業(yè)生涯可以被視為沖破固有的藩籬。現(xiàn)在還有什么障礙是你需要逾越的嗎?
Z:我需要沖破的是圈子。我不跟男人們一起打高爾夫、喝酒、出海,隨便什么不跟女人沾邊的活動。你無法加入他們的圈子,不是完全不行,但是很難。我覺得這不算什么障礙,事實上更多的是文化層面的問題,而且我沒有貶義,只是在傳統(tǒng)西方社會這比較困難。
我去日本或中國,人們對我很好,因為我只在那兒待幾天而已。在那些地方,我不是一名僭越者而是客人,人們理所當然像對待客人那樣對我友善。那就是亞洲的文化,包括阿拉伯世界也是那樣。但當你住在歐洲或美國,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現(xiàn)代社會對女性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改變了很多,但是仍然有些領域是女性無法企及的。如果你是一名女性同時又有主見,那你就會被認為難以應付并且比較沖。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男性和女性之間的關系仍未正常化。我的意思是在人們的概念中男性和女性一起共進晚餐就好像一定會發(fā)生點什么。什么時候這樣的觀念能得到轉變,男性和女性就能夠以更加輕松自在的方式相處了。
S:隨著Jeanne Gang、Farshid Moussavi以及Elizabeth Diller這樣的出色女性建筑師嶄露頭角,你是否認為頂尖建筑師隊伍會經(jīng)歷性別轉換?
Z:是的,那將是巨大的轉變。但是現(xiàn)在杰出的女建筑師還不夠多,因為你還是能夠一位一位地數(shù)出來。我認為這是一個持續(xù)性的問題。當女性暫時停下手上的工作去生孩子,回來繼續(xù)工作是比較困難的。并不是因為她們的能力有問題,而是與周圍的步調已經(jīng)不一致了。要想解決這個問題,社會需要為女性提供更多撫育孩子方面的幫助。女性正在變獨立,她們想憑自己的能力完成所有事情。她們得有工作,有丈夫,有房子,有孩子,擁有所有的東西。但是對一個人來說,要同時照看這些需要承受很多。
S:你對從事時尚業(yè)有興趣嗎?是否從時尚中汲取靈感運用到建筑中?
Z:坦白說,二、三十年前我要比現(xiàn)在對時尚更感興趣,那時我的時間相對充?!,F(xiàn)在我不得不將精力集中在建筑上,因為有太多我想要做的事了。我沒有從時裝中汲取什么靈感,倒是有時裝設計師經(jīng)常將建筑中的元素演繹成時尚。如果你試著成為建筑師同時又想做些別的,人們會對你很無禮。他們會說,“哦,你是畫家”或者“哦,你是設計師”,抑或是“哦,你是時裝設計師。”就好像那是什么不好的事一樣,帶有貶義。所以我不得不專注于建筑?,F(xiàn)在我想說,其實這些領域間的界限也正在逐漸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