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恐慌”是怎樣生成的

雍天榮

“恐慌”之下，搶板藍根沖劑、搶鹽、搶蠟燭；在日常生活中，搶交通紅色信號燈、 搶座位、搶車道、搶房號、搶票等現象屢見不鮮，在這些“搶”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中國人喜歡“搶”

2013年春，上海發生了新型禽流感（H7N9）。由于是新型病毒，人們對它的認識不多，但隨著江蘇省衛生廳發布“板藍根沖劑可預防H7N9禽流感”的信息后，華東不少地方再次出現了十年前“非典”時期的搶購板藍根沖劑風潮。一時間，口罩、板藍根沖劑、白醋這“‘非典三大神器”又重出江湖，再度成為緊俏物資，個別地方甚至出現賣斷貨的情況。回想兩年多前日本發生大地震導致福島核電站發生核泄漏，中國沿海浙江、江蘇、山東的多個城市發生大規模的購鹽潮，鹽價一路飆升至每袋20元，還有去年“世界末日”的謠言驅使很多人搶購蠟燭，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一系列的搶購行為令人啼笑皆非。這也搶那也搶，這種生活習慣甚至被國人帶到了國外，以致于國外的景區有專門針對中國人的中文提示：“排隊！”

面對稀缺的資源，出于生存的本能，大家都想多占有一點，這個時候若出現爭搶，沒有什么奇怪的。問題是即使面對人人都有份兒的東西，也有很多人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這說明“搶”已經成為習慣，成為一種慣性動作了。

我們不禁要問：中國人為何這么容易“恐慌”？“恐慌”的心理落實到行動上就是喜歡“搶”，在“搶”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中國式恐慌”的生成不是偶然的，它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恐慌”生成根源：缺乏理性思考

理性，總是和判斷、推理、本質、規律、邏輯聯系在一起的，感性則是和現象、感覺、情緒、直覺、直觀等聯系在一起的。綜觀前述各種“恐慌”行為的背后，都有一些不可靠的信息。人們正是相信了這些根本經不起推敲的傳言，才出現荒誕的、非理性的搶購行為。或者因為缺乏相關的知識，信息累積不夠，無法判斷傳言的真偽，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跟著周圍的人一起匯入了“搶”的洪流。理性缺乏的原因要么是沒有理性思考的能力，要么是缺乏理性思考的習慣，從而在生活中依靠直覺和經驗作出判斷。從古至今，中國人信神、信命、信祖先、信圣人、信風水……容易輕信正是個體理性缺乏的表現。有人說中國社會缺乏公共理性，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的。看看生活中各種口號和吹捧就知道了，中國人把重點放在了處事的圓滑世故以及是否符合大眾潮流上了，反而對事物的真假漠不關心，或者直接就把判斷真假的責任推給了別人。

“恐慌”本質：藐視規則

從現象上看，恐慌之下的“搶”是一種無序的行為，無序的根源是群體成員擱置規則和不遵守規則。在儒家五常中，只有“禮”和規則沾邊，但是“禮”體現更多的是一種人倫秩序，所以中國社會長期以來呈現的是有等級、有禮儀，但是不遵守規則。即使規則制定者本人，也不想把規則運用在自己身上。“刑不上大夫”就是典型的代表。長期的文化侵襲讓很多中國人都崇拜特權（豁免權），有特權就可以繞過規則，或者說規則對他們根本不起作用。普通百姓恨的不是特權，恨的是自己沒有特權。在自己沒有特權的情況下，出于一種自利，普通百姓冥思苦想的是怎么規避規則，用自己的小智慧去逃過規則的約束。在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有個代表團到日本去學管理，看到日本人進工廠大門都有序地在電腦上打卡，代表團團長問道：“我要是不來，讓別人替我打卡你的電腦不是也沒辦法？”一語乍出，日方懼驚，連說：“啊，中國人大大的聰明！不用來日本學習了。”在日常生活中，逃避規則、繞過規則不但不會被眾人鄙視，而且還平添幾分崇拜和羨慕，在親密的朋友之間還會交流逃避規則的經驗。

在美國作家阿倫特、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勒龐的筆下，現實社會中有一群這樣的人——群氓，他們并沒有犯什么傷天害理的罪行，為的只是圖自己的小便宜，或是盲目從眾，但最終的結果卻導致了整個社會群體的混亂和更大的丑惡，對整個社會造成極大的損害，并且這種損害還找不到為它負責的人。由于這種人不是大奸大惡，阿倫特因此也稱之為“平庸的邪惡”。那些忽視規則的人，無不是“平庸的邪惡”中的一員。

“恐慌”的社會心理：從眾心理和怕吃虧心理

從眾心理即指個人受到外界人群行為的影響，而在自己的知覺、判斷、認識上表現出與多數人一致的行為方式。從眾心理本來是一個中性詞，沒有好壞之分，關鍵是看在什么問題上從眾。從眾是個體追求安全的一種表現，當某個人對自己的行為沒有把握，又怕受到眾人的指責，就會選擇與大眾相符的言論和行為，這也就是所謂的“隨大流”。隨大流的潛意識是“法不責眾”。“中國式過馬路”就是這種規則在起作用，大家一起闖紅燈，一起違法，便不會受到非議、處罰。

魯迅早就注意到了中國人的集體自大主義，他曾經在《隨想錄三十八》中這樣說：“中國人向來有點自大——只可惜沒有‘個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愛國的自大。”富有個性和主見，在西方社會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但在中國卻被視為異類，是怪癖，是洪水猛獸。所以中國人就特別喜歡從眾，喜歡圍觀，喜歡跟著起哄，喜歡跟風，喜歡群體思考，因為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于是一旦遇到周圍環境的變化，大家便一哄而上，不加分辨，更不會思辨。而身處這種壓抑環境中的人又恰恰特別在乎個人利益，生怕自己在某件事情上吃虧。像搶鹽、搶板藍根沖劑、搶蠟燭等等，就是生怕周圍的人搶了，而自己就少了、吃虧了。

至此，我們已經看得很明白了：由于缺乏理性的判斷，因此不能判斷傳言的真偽，于是只好選擇和眾人一致的行為，而對規則的藐視則催生了無序。在三者的合力下，“中國式恐慌”便呈現在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摘自《人民論壇》2013年5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