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講】
魏再金,西南政法大學研究生,成都市金牛區檢察院反貪局工作人員,研究方向:刑法學,曾發表《以檢察工作為視角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理解》等多篇文章。胥建,成都市金牛區檢察院反貪局偵查二科科長,先后從事刑偵和反貪工作20年,參與辦理過多起疑難案件,有十分豐富的偵查經驗。曾榮獲“個人三等功”等多項榮譽。
[核心提示] 發現證據難、固定證據難、穩定供述難是困擾自偵工作的難點,在偵查中正確、適時的運用心理疏導,能起到疏導、安撫的作用,促使犯罪嫌疑人認罪服判,幫助犯罪嫌疑人重新規劃人生,使偵查工作達到應有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
[案情回放]
在某大型國企基建處工作人員李某涉嫌貪污的案件中,偵查初始只有一封簡短的匿名舉報信,在調取書證、物證無果后,偵查人員將偵查重點轉向言辭證據,但嫌疑人拒絕做任何交代。后知悉其父母均為該企業已退休的核心技術專家后,偵查人員對其父母做了大量思想工作,其父母大義凜然,成功勸說其子坦白交代。在案件進入起訴階段后。偵查人員又和嫌疑人積極溝通,最終其父母代為墊付了其已揮霍的貪污公款,后該情節被法院認定為悔罪表現。在該案判決以后,偵查人員對被告進行了回訪,嫌疑人又向偵查人員舉報了其知曉的另外一個線索,后經查證屬實。
該線索是一個羈押了多年的疑難線索,該案最終成功告破并取得良好的社會效果得益于偵查人員在偵查過程中運用了大量的心理疏導。
一、職務犯罪偵查工作中必要心理疏導的重要性
(一)偵查策略需要
職務犯罪偵查活動是一個帶有很強對抗性的活動。一方面,職務犯罪偵查的對象主要是國家工作人員,這個群體的人生經歷和社會閱歷比較豐富,反偵察能力比較強。另一方面,職務犯罪被認為是沒有“被害人”的犯罪,一般沒有像其它刑事案件那樣有被害人的陳述這一類口供,而且如行賄受賄這些犯罪一般是點對點的行為,鮮有目擊證人,即使有證人,證人通常也不愿意“惹官司”,在當下整體對證人保護不力的情況下,如何說服證人作證就是心理疏導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之一。如果無法直接說服證人有時就需要通過說服證人的親屬等方法間接說服證人作證,這時心理疏導的適用對象就成了證人家屬。再一方面,在司法實踐中,尤其在偵查初期掌握的證據十分有限的情況下,突破案子主要的做法還是從嫌疑人人手,希冀取得突破,以點帶面。而要促使犯罪嫌疑人在心理斗爭之后做出取舍就離不開心理疏導。
(二)防止翻供
證人證言和嫌疑人供述都是十分重要的證據種類。一般從偵查開始到移送起訴,要求有多次犯罪嫌疑人的穩定供述,亦即證據上要求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要前后大致一致,在主要事實方面不能有較大的出入。犯罪嫌疑人的交代在整個偵查過程中是一個時點,在這個時點上犯罪嫌疑人在各種心理斗爭下,權衡利弊做出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選擇,交代了犯罪事實。但是由于犯罪的后果是作為最嚴厲的責任形式的刑事責任,因此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活動處于一個連續不斷的變動過程中,自其交代后會反悔或者試圖否認某些已經交代的事實或者情節以趨利避害。這種情況下需要偵查人員有技巧地告知利弊,比如:告知交代可以算坦白。反之其反悔乃至謊言可能涉嫌偽證。對于證人而言。其在作證之后,可能因為社會其它一些因素的影響而改變其之前做出的證人證言,比如犯罪嫌疑人親屬的威脅報復、領導和家庭對其作證的不支持等。這時偵查人員對其以心理疏導形式體現的“感情管理”就顯得十分重要,比如承諾為其保密、提供人身保護、補償作證經濟損失、幫助說服單位領導和家庭成員等,只有靈活運用這些措施。才會真正穩住“證人”。
(三)促使其自首、坦白、立功
自首、坦白、立功是我國刑法明文規定的法定情節,是法官在定罪量刑時候必須予以考慮的情節。偵查人員在偵查過程中給犯罪嫌疑人、證人做心理疏導,解釋何謂自首、坦白、立功,講解自首、立功、坦白對定罪或量刑可能產生的作用,通過曉以利弊,疏導其解除防衛的或者懷疑的心理,說服其主動自首、坦白、立功,這些都是有利于實現偵查機關和嫌疑人雙贏的舉措。
(四)促使積極退贓
一方面,部分犯罪人通常會轉移財產,這種情況下只有犯罪嫌疑人才知道財產的去向,如果能通過有效的、正確的心理疏導說服犯罪人主動上繳違法所得,才有可能將非法轉移的財產保存住。另一方面,很多情況下,犯罪嫌疑人已經將非法所得揮霍殆盡甚至負債累累,這種情況下即使對其強制執行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如果犯罪嫌疑人能主動聯系親朋好友,借錢、貸款或者說服親屬代為墊付,主動上繳非法所得,這對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可謂意義重大。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偵查人員的心理疏導。
(五)促使熄滅怨恨
司法實踐中很多嫌疑人對偵查人員的職務行為很不理解,抵觸情緒很強,不但不愿意交代犯罪事實,有些犯罪嫌疑人甚至還通過聯系親屬,慫恿其對偵查人員或證人實施人身報復。因此,偵查人員對嫌疑人進行全方位的、周到的心理疏導在保護證人和偵查人員方面就顯得十分重要。偵查人員在開始接觸嫌疑人的過程中就應該努力給嫌疑人樹立這樣一個觀念:首先,偵查人員是代表國家行使職務犯罪偵查權,偵查工作針對的是職務犯罪事實而不是哪一個特殊的職務犯罪嫌疑人。其次。犯罪嫌疑人對抗的是法律,是不正義對抗正義,而不是對抗特定的偵查人員個人。再次,證人依法作證,是履行國家強制要求的義務,證人是一個不帶任何“針對色彩“的中立公民。只有在這種心理情況之下,犯罪嫌疑人才會消滅對偵查人員或者證人的仇恨。思想上有誤解,仇恨就沒有消除,行動上在報復、怨恨就很難熄滅。
此外,心理疏導在促使犯罪嫌疑人提前改造,防止家屬上訪鬧事,促使犯罪人主動向被害人和社會做出檢討和懺悔,取得被害人和社會的諒解。乃至對其之后的減刑、假釋方面都有重要作用。
三、職務犯罪偵查中開展心理疏導應注意的原則
上文已經闡述心理疏導的重要性,但是心理疏導是一個經驗的積累,只有經歷無數次的體驗積累才能猶如庖丁解廚般游刃有余,但是經驗性的東西比規范性的東西更難把握,因此筆者認為心理疏導應堅持如下原則:
(一)合法性原則
依法辦案是作為職務犯罪偵查人員的一切司法工作人員都應該遵循的第一原則,一切偵查活動都應在法律之內進行。對于偵查活動中的心理疏導也如此。比如,對于一個在職務偵查中發現的同時涉嫌合同詐騙的嫌疑人。偵查人員不能為了獲取嫌疑人在職務犯罪方面的供述,而予以違法許諾,“只要你交代了你涉嫌職務犯罪的事實,對于你涉嫌合同詐騙的事實我們就不再轉交公安處理了”。因為這是違法的許諾,法律沒有賦予職務犯罪偵查人員這樣的權力。又如。勸說嫌疑人要認罪服判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或者假釋,即使將來對判決不滿意也不能上訴或者申訴,因為那會被認為是沒有悔罪的表現。這樣的心理疏導是對嫌疑人正當合法的訴訟權利的侵犯,這樣的行為不能也不該列入心理疏導范圍之內。
(二)適度性原則
凡事都有個限度。物極必反,心理疏導也是如此。如果不把握適度原則。那么很可能過猶不及。輕則達不到心理疏導的預期效果,重則可能涉嫌違法或者犯罪,這也即心理學上的超限效應。在一個涉嫌職務犯罪的案件中,知悉其有個獨女正在應聘教師工作,嫌疑人對其獨女憐愛有加,年輕的偵查人員認為這是嫌疑人的一個軟肋,于是就這一點展開疏導,對嫌疑人過分施壓。尤其強調前科申報制度和政審制度,以作為一種“曉以利弊”的方式。結果嫌疑人不但拒絕交代更多的犯罪事實,而且否認已經交代的犯罪事實。更拒絕和偵查人員做任何交流,這一情況使案件一時陷入了僵局。事后一個老偵查員在點評該案件的時候,就直指出現該情況的原因是沒有沒有把握好心理疏導的度,嫌疑人內心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命運,而是其摯愛女兒的將來,過度的心理疏導導致了嫌疑人心里的“崩潰”。有些事情,告知即可,不可過分強調,輕重緩急,取舍有度,這就是心理疏導適度原則的應有之義。
(三)系統性原則
心理疏導是一個體系。需要貫穿于整個過程,但是在各個階段側重點又各有偏倚。首先,在初查開始后至偵查終結之前的過程中,心理疏導要圍繞“供”字進行。任何人都沒有絕對的供與不供,永遠都是在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供述,而其選擇的依據就是其內心的法律認知,兇此這個階段偵查人員的核心工作就是靈活運用心理疏導讓其形成一個供述的法律認知。其次,在偵查終結后至法院審理的過程中,心理疏導要圍繞“穩”字進行。訴訟階段的變化往往引起嫌疑人的心理變化,這個過程中偵查人員需要圍繞如何穩定其供述做心理疏導,向其講解證據的唯一性,關聯性:翻供的不利后果。再次,在法院判決后心理疏導要圍繞“服”字進行。在法院判決后很有必要對嫌疑人進行一個回訪,消除嫌疑人心中對監獄的恐懼感和對未來的茫然感,說服其認罪服判,正視人生,幫助其重新樹立生活的信念。應該說一個成功的心理疏導離不開上述的任何一個階段。一切顧此失彼的、純功利或者純人道色彩的偏頗都不能真正實現心理疏導的意義。
(四)技巧性原則
管理心理學中有句名言:“如果你想要人們相信你是對的,并按照你的意見行事,那就首先需要人們喜歡你,否則。你的嘗試就會失敗。”心理疏導實際上是一種表達,一種包含肢體語言的語言表達。如何讓“聽眾”充分完全的吸收就是一個成功的表達所需要考慮的事項。如上文所言,偵查活動是一項對抗性很強的活動。偵查人員與嫌疑人之間的心理較量是一個持續斗爭的過程,要讓犯罪嫌疑人交代犯罪事實就得取得犯罪嫌疑人的認同,要讓他覺得你不是在針對他,而是在針對犯罪事實。要讓他覺得你是在為了他好,而不是在為難他,這亦即心理學上的同體效應。偵查人員在實施心理疏導的過程中要讓嫌疑人感覺其立場站在嫌疑人這面的,而不是站在嫌疑人的對立面,是以一個普通的社會正常人的心態來和嫌疑人交流,而不是以一個執法者的心態來和嫌疑人交流。在這種表達下,偵查人員很容易取得嫌疑人的信任。總之心理疏導的技巧性很強,對于不同職業、性別、年齡的人用什么具體的交流方式,有沒有什么禁忌等都是十分考究的。
(五)真實性原則
根據我國刑訴法的相關規定,對嫌疑人不能用欺騙、引誘的方式套取口供,心理疏導亦是如此。心理疏導應該堅持客觀真實的原則,偵查人員對嫌疑人、證人或者其家屬表達的內容,不可以是虛假的、不真實的、不客觀的,比如在刑法修正案(八)頒布之前。就不能給嫌疑人說坦白是法官在量刑時必須予以考慮的法定情節。又比如。不能給嫌疑人說只要有立功就一定會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法律明文規定的東西不做虛假陳述,否則嫌疑人很可能在庭審時翻供,辯護律師可能以遭欺騙為理由,主張對偵查階段的嫌疑人供述適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予以排除。但是應該認識到偵查活動是一項策略性很強的活動,其中難免欺騙的成分。“好人用欺騙叫策略,壞人用策略叫欺騙”,這不僅是一個運用者角色的問題,更是一個度的把握問題。因此職務犯罪偵查過程中的心理疏導也難免有欺騙的成分,但是只要把握好“量”,就不會出現違法或者犯罪的“質”的問題。
應該說心理疏導是出于功利的需要,但是這種功利又需要公正的制約和約束,正如著名刑法學教授儲槐植講的那樣,“功利與公正密不可分,沒有功利,公正無所依存;沒有公正,功利必成公害。”因此心理疏導只有堅持上述各種原則的制約,才能實現其公正和功利的完美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