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知名儒商”面紗的“大海霸”

鐘河

今年年初，廣東省珠海市金灣區人民法院對一起海上“惡勢力”大案作出一審宣判，原珠海軍安公司董事長王軍華以詐騙罪、非法經營罪、敲詐勒索等多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18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450萬元。

以王軍華為首的12名涉案人員被認定為“惡勢力”犯罪團伙，據公訴機關指控，自2007年6月至2010年，頭頂“教授”、“企業家”、“商會會長”等諸多光環的王軍華，利用政府征地的機會，通過賄賂相關政府評估工作人員，往低價值水域傾倒提前購買的沙白，以提高評估價格，先后兩次詐騙高欄港區管委會共計1903.9萬元，其中尚有570萬元未支付。

此外，王軍華還將承包用來養殖的海域非法提供給他人大肆開采海砂并收取巨額費用，牟取暴利，一審查明的違法所得共計超過了六千萬元。

庭審上，此前表情淡定，面帶微笑的王軍華顯得頗為沮喪，或抬頭看天花板，或耷拉著腦袋看地板，雙目無神。在早先時候進行的法庭辯論環節，王軍華為自己作了無罪辯護，拒不承認所有指控。

由于王軍華等人作惡多年，"負罪”累累，相關的判決書有約十萬字，長達一百多頁，法官足足用了兩個小時才宣讀完畢。

對于公訴機關指控的王軍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一審法院未予認定，但法院認為，王軍華指使和安排其他人員通過威脅或其他手段，在軍安公司所承包的海域實施敲詐勒索、盜賣海砂、詐騙征用補償費等犯罪行為，一定程度上擾亂當地的經濟、社會生活正常秩序，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屬于"惡勢力"犯罪團伙。

原軍安公司總經理、王軍華的弟弟王新華以詐騙罪、破壞生產經營罪等5項罪名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210萬元。

除王軍華兄弟外，本案其他11名被告人中1人被撤回起訴，其余10人分別獲判有期徒刑9年到7個月不等。

擁有海域面積最大的中國公司

南水屬珠海市管轄，離珠海市區有兩三小時的車程，依托著南水、高欄半島和十余個島嶼，全鎮5萬余人口，世世代代靠海為生。

今年43歲的張大洲是半個“南水人”。

19年前，他帶著全家從老家廣西柳州來到這里，花1萬多塊錢買了條木船，打撈高欄港海域的沙白（一種貝類）再賣到市場去，趕上運氣好，一天幾百斤沙白，能有兩三百元的收入，“比在老家種田收益好得多”。

在高欄港大浪灣碼頭，像張大洲一樣的有100多位廣西老鄉，漲潮出海，落潮回港，海灘上的一排木屋，就是他們的家，“老鄉”在這里成了“手足”。

自由自在、自給自足的打漁生活沒過多久。2003年，張大洲和漁民們經常捕撈沙白的這片海被一個叫王軍華的湖北商人承包了。

那一年，珠海市金灣區農業部門在高欄港區域招商引資，王軍華的軍安集團公司通過公開招投標，以每年50萬元的租金拿下高欄港區76平方公里的海域，從此自詡為“擁有海域面積最大的中國公司”。

“知名儒商”原來是個“大海霸”

王軍華，曾在自己發起成立的某商會網站上這樣自我介紹：“王軍華，湖北黃岡人，漢族，工商管理碩士，武漢大學特聘教授、西南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廣東省社會組織總會常務副會長，深圳市企業聯合會功勛會長、深圳市企業家協會功勛會長，廣東楚商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中國時代（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北京瀾海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

其實王軍華真實的學歷僅為高中。1997年，王軍華從湖北黃岡來到珠海，成立軍安公司。2002年8月，王軍華以軍安公司名義與金灣區海洋漁業局簽訂了《金灣區南水淺海灘涂生態環境保護貝類增養殖投資開發合同》。合同約定，軍安公司在承包海域內從事以適應該海域自然條件的文蛤（沙白）、白蜆、翡翠貽貝三個貝類品種的養殖，承包價格每年50萬元，租期15年，海域使用面積為7000公頃。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域使用管理法》明文規定，不改變海域自然屬性的用海700公頃以上的項目應報國務院審批，但王軍華和有關部門卻繞開了該條法律規定。

據介紹，軍安公司成立至今，確實也養過一些貝類，一般情況下就請當地的漁民出海打撈，按照捕獲的數量給予一定的勞務費。“但養殖貝類只是他們收入來源很小的一部分，他們真正賺錢用的都是非法的勾當。”

軍安公司購置了一艘海上指揮船，員工由身著迷彩服，手持警棍、砍刀的“打手”們組成。在該海域航道的主要出入口整日巡邏，只要發現有過往的船只，打手們就會上前收取“過海費”、“擱淺費”、“入場費”，每每漫天要價，沒有任何標準可尋。如若遭到反抗，打手們還會拿起對講機召來同在海面上巡邏的公司快艇，一同敲詐漁民。

對待通行海域從事正常漁業生產的漁民，軍安公司則收取“捕撈費”。有一名受害人在軍安公司“領域”捕魚，3年時間內被強行收取了27萬元的“捕撈費”。

敲詐勒索漁民也只是軍安公司收入中的一小部分。從2003年起，軍安公司將視線放在了掠奪“管控”海域內的海砂上。軍安公司不僅自己采砂，還以軍安公司、軍漁公司、軍信公司等名義，先后與62家企業和個人簽訂了非法采砂協議。在長達8年的時間里，軍安公司倒賣海砂非法所得高達5758萬元。

監管盜挖海砂的行為本應該由漁政人員負責，但負責監管軍安公司承包海域的省漁政總隊珠海支隊支隊長余某星、海監科科長鄧某貴不僅分別收受了盜挖海砂人員的賄賂，竟還從盜砂人員的非法所得中獲取分成收益。其中，余某星共收受利益分成和賄賂14.8萬元，鄧某貴收受37.1萬元。

2010年7月，王軍華更是指使軍安公司副總經理劉某濤成立珠海華眾砂石有限公司，以沒有海砂的海域與華澳土石方工程有限公司簽訂買賣海砂協議，詐騙華澳公司760萬元。

2008年，三一重工、海泉灣溫泉等項目獲批進駐大浪灣，政府征用海域的工作悄然推進。軍安公司找來了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陳某福、開發區海洋和農漁局主任周某生、科員張某陽。在多次宴請、贈送路易十三、人民幣后，3名負責在征用承包養殖海域評估的政府公職人員竟成了軍安公司造假騙取國家巨額補償款的幫手。

因為軍安公司并沒有將養殖沙白作為主業，海域沙白數量有限，軍安公司就收集來幾千公斤的沙白，放在待檢測船船尾的網兜里，評估人員到場后，將網兜拉起。評估人員“發現”海域生產的畝產沙白數量巨大，巨額賠償金也照此計算出來。

2008年至2012年，軍安公司先后采取虛假手段分別騙取政府1327.1萬元和3960.1萬元的巨額補償款。在此過程中，陳某福收到16萬元錢物賄賂，周某生和張某陽分別收受10.8萬元和13萬元的錢物賄賂。

憑借倒賣海砂和騙取政府補償款，軍安公司“越做越強”，王軍華也當選為廣東省湖北商會會長。王軍華曾稱自己公司的產業覆蓋金融投資、房地產、海洋工程建設等多個領域，產業遍布北京、深圳、香港等地。但據介紹，王軍華旗下的公司大多為沒有實業的皮包公司，注冊的軍信、軍能、警盾、軍漁等公司名稱，給人感覺跟軍隊有關，給外界以威懾力，公司里的“管理層”也總把王軍華的背景掛在嘴邊，“部隊出身，是做過大官的”。或許由于這個原因，高欄港區的“生產基地”也實行“軍事化管理”：門口掛著“閑人免進”的標識，公司“中高層”都身著迷彩服。王軍華的弟弟王森每周到“基地”來開會，主要內容就是講述公司的背景，“王軍華和政府領導很熟……”“在公安局、檢察院也有很多朋友……”“接受了很多媒體采訪……”但實際王軍華本人并沒有參軍的歷史。

軍安公司旗下的大帝苑酒家，王軍華稱該酒店開業以來一直都在虧錢，一共虧了2000多萬元。但是據稱酒店的真正作用是軍安公司的一個落腳點，是王軍華與有關人員聯絡感情的一個場所。該酒店設陪酒女公關，涉及此案的受賄官員均經常到此。

不懈舉報終于扳倒 “海霸”

軍安公司的所作所為，激起了當地漁民和養殖戶的不滿。這起特大“海霸”案的核心舉報人是張大洲和林新興。一個是在南水鎮打工近20年的漁民，一個是當地土生土長的養殖戶。半年前，他們只是見面會打個招呼的同村人，并無更多接觸，但從今年年初開始，張大洲和林新興一起，先后收集了57名舉報人的材料，厚厚一疊，裝訂在了一起。他們實名共同舉報。三個月時間里，他們去了將近十次珠海市紀檢委、廣東省紀檢委，后來又先后兩次到北京，向中央紀檢委、國家海洋局和農業部實名舉報。

終于，5月12日，在湖北武漢一家高檔酒店的總統套房內，關掉了手機藏身于此的廣東省湖北商會會長王軍華被突然“空降”的珠海刑警抓獲。據警方稱，這起以王軍華兄弟為首，藏身高欄港的犯罪團伙被警方摧毀，30名涉黑人員落網，多名官員接受調查，2人被逮捕。警方查扣涉案贓款5000多萬元，查封王軍華涉案房產多處、車輛多臺，涉案總值上億元。

到目前為止，珠海市紀委已對5名涉案的國家公職人員進行立案調查。其中，廣東省漁政總隊珠海支隊支隊長余某星、廣東省漁政總隊珠海支隊海監科科長鄧某貴、高欄港經濟開發區區海洋和農漁局主任周某生、科員張某陽已移送司法機關立案偵查。高欄港經濟區管理委員會副主任陳某福涉嫌受賄和嚴重失職的問題仍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在此案中舉報有功的人員，獲珠海市“三打”辦嘉獎5萬元、省“三打”辦嘉獎10萬元。

有報道稱，這是1949年以來破獲金額最大的“海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