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行許家山

楊小娣

寧海許家山石頭村名聲斐然之后，我去了兩次。

一次是某屆徐霞客開游節之際，聽說許家山舉行全國露營大會系列活動，沒參加活動，但是挺想去看看那種人聲鼎沸、長槍短炮的盛況，便與朋友驅車去了。大概是記錯了時間，到那兒時活動基本已結束，人意闌珊，只有三三兩兩的驢友在閑逛或者拍照。

穿過那個很有標志性的葉氏祠堂，走進村去，幾乎全是原汁原味的石路、石巷、石橋、石墻、石屋、石院、石凳，比起前童古鎮建筑的細膩與精致，尤顯古樸狂野。那些全副戶外活動裝束、很時尚現代的人們扛著攝像機在這個古老的村落里晃蕩，顯得是那么突兀。兩種風格迥異的事物混搭在一起，令人覺得仿佛這是一場交錯時空的穿越。這次匆匆照了個面就回來。

另一次是不久之前參加團隊活動。早春三月的柔風徐徐拂面，綠意四處萌芽。因為團隊是專門去的，還有導游帶隊，時間與心情就更閑逸了，就細細地把許家山翻了個遍。

據記載，南宋末年葉夢鼎的后裔葉大卿父子自東倉避亂至此定居，至今已有700多年歷史。目前許家山是寧波市內現有建筑群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石屋古村，也是浙東沿海山地石屋建筑群落的典范，堪稱石頭王國。許家山村的旅游資源劃分為石屋古村、臺地風光、地質公園、農耕傳承四大區塊。

許家山位于山頂，周圍都是山地。村旁草木蒼茫，古楓參天，天高地遠；翠林修竹，隨風搖曳，石景幽幽，參差互見。全村絕大部分都是石屋，石屋的墻體材料用黑色玄武巖堆壘而成。因為剛好在國家登山步道的節點上，古樸的許家山人已接待了無數的游客與驢友，對我們的到來早就見怪不驚了。村里有三四家已經發展得很好的農家樂。

我們走進石頭村時已是正月月尾，游客稀少，青壯年們也各自打工、求學去了，春節的繁華剛剛消散。上午八九點鐘的光景，人們或地里播種或居家整飭，少有走動的人跡。寧象古道從村中貫穿而過，古舊狹窄的石板路，無法想象這就是舊時寧海與象山的交通要道。與村外新修的大馬路相比，真有滄海桑田之嘆。

村里很寧靜。有極個別老人把自家產的番薯面等放在門口路邊賣，也不吆喝。這種寧靜祥和，我只有回老家過年時仿佛感覺過，夜里的山村沒有人聲鼎沸、車馬喧囂，偶爾的蟲鳴與犬吠響起，時空恍若靜止了一般。而許家山村連白天都是那么寧靜，仿佛時光倒退了幾百年，然后在這一刻停滯膠著，陽光一寸一寸地在斑駁的石墻上挪移著，仿佛還能聽到更漏在緩慢地滴落一刻一刻的光陰。倒是可以令人放下在現代社會中承載的所有心靈負重，回到最純粹最本真的混沌之初的自己。

而早春時光里，與許家山的古舊對比鮮明的是田野上的欣欣綠意。那些充滿生命欲望的花花草草們，正掙扎著沖破一切沉寂，去呼吸春風春雨之后的新嫩空氣。敵不過熱烈的生命氣息的呼喚，同行們都忍不住從村里跑到田野中去，拂拂野草瑩瑩的綠意，踩踩被蟲蟻疏松過的沃土，再采擷些野菜回家去。

十點多鐘，一些民居屋頂上已經飄著裊裊炊煙。看過風景，導游就把我們帶過去，到一家名為三片石的農家樂里就餐。我們品嘗的正是聞名遐邇的“農嫁十二碗”，體驗著許家山人的舊時婚嫁習俗。

“農嫁十二碗”是舊時胡陳鄉許家山一帶村民辦紅白喜事的酒席，因其有十二碗主菜而得名。它始于何時無從考證，最初是秋后農民為慶豐收宴請鄉鄰親友舉辦的，以后發展為婚娶以及祝壽、迎春、辦喪事時聚宴應用的筵席。多用豬、雞、魚和自產的蔬菜瓜果為原料，烹制成豐盛而樸素實惠的菜肴，以婚嫁喜宴為代表，故稱為“農嫁十二碗”。

菜單上，第一碗是寓意紫氣東來的“紫衣花生”，第二碗象征時來運轉的“石磨豆腐”，還有寓意出人頭地的野生山筍、一團和氣的山粉羹、吉祥如意的百草雞、紅紅火火的石鍋肉、年年有余的西林有機魚、慈孝感恩的阿婆餅等，另有各色時令蔬菜，皆寓意豐厚，顯示喜宴操辦者的良苦用心。

光是看著喜慶祥和的菜單，就已經覺得美味佳肴令人垂涎欲滴了。就席時，因為季節的緣故，有些菜比如紫衣花生缺席，店家便用翠綠的毛豆代替，但一樣風味不減。一桌子很家常很落胃的鄉野風味，在我們熱氣騰騰的觥籌交錯中，不一會兒除了腥肥的魚和雞肉，厚實的菜碗就見底了。那經過地溝油、添加劑、色素等浸染的百毒不穿、斗志昂揚的腸胃們此刻異常的熨帖安寧。

我們準備把剛挖的春天新長的野菜拿來讓店家炒年糕，可惜店里已經沒有年糕了，估計是來這個原生態山村體驗別樣春節的生意太火爆了，只得作罷。我們還把地里現拔的蘿卜交給店家去煮，憨厚聰慧的主人家也不計較，再添上些切成塊狀的玉米，就煮成了一道鮮滋美味的蘿卜湯。一會兒也就只見些許湯水在碗底了。

剎那恍惚中，仿佛又一次穿越時空，想像我們都是舊時參加喜宴的客人們。在豐盛喜慶的宴席中，品嘗舌尖上的十二道美味，也體悟一顆天下父母的慈愛之心。這一桌豐盛的菜肴，讓我們感受到不論何時何地，哪怕是再貧瘠的農家土地也滋養著深厚的人倫親情。山里人家大多貧寒，因地制宜、筑石為村的許家山應該也沒有太豐富的物質資源，或許他們無法備置綿延十里的豐厚紅妝，但子女婚嫁那天，父母雙親傾盡所有也要努力送上這樣一份濃情厚意。

農家喜宴多在農閑冬余春初，他們把養了一年的肥肥的豬和雞都殺掉，也把藏了一冬的各色菜蔬干果都拿出來，猶如紹興女兒紅，用積蓄了十幾年的濃烈的父母之愛，烹煮了這樣一桌令兒女們永生難忘的喜宴佳肴。喜宴上，新人眉間喜氣盈盈，眼波流轉，父母雙親則乍喜乍憂，戀戀不舍。這桌浸潤著父母親情的菜肴，必定將溫暖著兒女們今后漫長的人生路途，無論富裕或者貧窮，不管幸福或者坎坷，他們的生命底色中一定不會缺少愛的暖色。

春行許家山石頭村，就以美的境界而言，我以為有三重：自然村落的綠色生態之美，經過時光流洗的古樸狂野之美，而浸沁著人世情愛的風俗之美尤為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