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晶
(一)
桃子是我姐,大我八歲。
我四歲時就成了桃子的跟屁蟲。在這之前,據說我是她的“小包袱”,擺水果攤的爸媽見到桃子放學回來,趕緊把我捆在她的身上,或背或抱。桃子是一百個不樂意,誰愿意寫作業時會有口水流在本子上?誰愿意負重跟小伙伴跳皮筋?誰愿意聽到背后傳來莫名的哭聲?誰愿意自己的頭發會無端地被撕扯?
我想,那時桃子是恨我的吧,我真的好感謝她沒有把我扔在大街上一走了之,否則我就成了這世界上最可憐的棄嬰了。
那時我已經會說討人喜歡的話了,比如“桃子真好看”、“桃子喂飯最香香”、“桃子我喜歡你”之類的,桃子聽到這些話時,就會摟過我親了又親,“小葡萄,小心肝”叫著。
小葡萄是我的小名,大人們都說,你家真有意思,連孩子都是水果的名字。
(二)
我不知道為啥我家有兩個孩子,別人家都一個呀。這讓我小小的腦袋瓜里充滿了好奇。我六歲時曾經跟桃子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姐,你是爸媽撿回來的。”
“瞎說,你才是撿回來的。”
“那別人家都一個孩子,咱家怎么兩個?”
“不知道。”
桃子已經是初中生了,她在埋頭寫作業,“小屁孩兒,別煩我!”
我于是討好地說:“等我長大了給姐姐買衣服,還買好吃的!”
桃子又高興起來。其實桃子并不愛吃好吃的,她經常用零花錢給我買圖畫書,給我講許多故事。在爸媽忙著水果攤的時候,是桃子姐陪著我進入夢鄉。夢里我經常和她一起飛起來,我們常去的地方是土星,因為桃子說土星最適合水果生長。
(三)
桃子是一名大學生了。我跟桃子的感情也越來越深,我覺得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媽媽,我的老師。
桃子用零花錢給我買了許多東西——維尼熊、流氓兔、花裙子等等。同桌吉軒羨慕得直流口水,回家央求他爸媽給自己生個姐姐,哥哥也行。他爸媽說生也是弟弟或妹妹,怎么可能是哥哥姐姐?吉軒說他的建議太晚了,還是算了吧。
我跟桃子講這件事時,她笑了。我發現她的嘴唇有點紫,便問:“姐,你的嘴唇怎么是紫色的?”
“我抹了唇彩。”桃子有點兒不自然。
“哈哈,姐,你開始愛美了!男朋友決定選誰了嗎?”
“又說瘋話!”
我現在想起來,桃子那個笑容和以往不同之處在哪里了——那個笑容里充滿了憂傷。
我沒心沒肺地揮霍著桃子的愛,有時候我還會耍脾氣。
“我說話,你為啥不理我?聽我說!”我硬生生搬過桃子的頭。
“你請我吃肯德基,我吃漢堡包里的肉,你吃外面的面包片!”
“你陪我聽勁爆的音樂,我不喜歡聽鋼琴曲!”
“姐,給我洗腳!”
“姐,明天你帶我去游樂場!”
……
桃子一一滿足我的愿望,我覺得自己就是公主,桃子是丫鬟。
(四)
星期天,桃子沒從學校回來,我很奇怪,問媽媽:“姐怎么沒回來?”
“你姐到外地實習去了。” 媽媽紅著眼說。
“大二怎么會有實習?都是要畢業的大四才實習呀!”
爸爸吞吞吐吐地說:“小葡萄,怕你傷心,其實你姐回自己家了。”
“自己家?她結婚了?不對呀,沒畢業,也沒男朋友,沒婚禮……”我有點語無倫次。
“你不是很奇怪咱家為啥有兩個孩子嗎?”爸爸艱難地說,“你姐是我們撿來的,她父母上周找來了。”
“啊?她果真是撿來的呀?那怎么不跟我告別?她父母家在哪里?”
“在加拿大,周五走的。”
“真不是親姐呀!出國都不跟我說一聲,有了親爸媽就不理我了?”我很生氣。
“她怕你哭鬧,就沒跟你說。”
我要打電話質問桃子,爸爸說還不知道她的電話呢,等知道了再打。
沒有桃子的日子很鬧心,什么也干不下去。
我轉到桃子的房間,粉色的床單被罩,白色的寫字臺,墻上的大照片,房間里到處充滿了桃子的味道。
我看到了桃子的抽屜,這里她從來不讓我動,說如果我動了,就永遠不理我了。所以無論我在她面前多么任性,也不敢輕易動這個抽屜,在我心里是多么怕失去她呀。
現在,她在地球那邊呢,“讓你不跟我說再見,我就要動你的抽屜!白眼狼!”
我把那個神秘抽屜打開了,里面有三本日記,我打開第一本日記看了起來。嘿嘿,我還以為是什么呢,原來是寫著我的童年趣事呀,“小葡萄會叫姐姐了;小葡萄今天說姐姐是男的,因為頭發好短;小葡萄的牙掉了,嚇得嗚嗚哭……”
有幾片紙落下來,我撿起來一看,是診斷書,“先天性心臟病。”我念了出來,看名字是“張小桃”。桃子有先天性心臟病?
我哆嗦著又打開了第二本日記——
小葡萄,你看到這個本子的時候,我也許不在了。醫生說我只能活到五歲,所以爸媽又生了你。可是我竟然活到了20歲,上天對我太好了,讓我看到你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還有機會陪你走過12年。小葡萄,你要做一個好女孩兒,長大孝敬爸媽,他們吃了太多的苦;小葡萄,世界多美好啊,你要珍惜每一天,珍惜你擁有的一切;小葡萄,你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是多么重要!第三本日記是我對你說的話,你慢慢看,上面是我這些年總結的人生經驗,喜怒哀樂都給你,希望你從中受到啟迪。
小葡萄,這個地球不適合我生存。我上土星了,土星適合桃子生長。
(責任編輯 趙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