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桑德爾，尷尬！

2012年12月13日晚，北京大學百年紀念講堂座無虛席，哈佛大學首位公開課講授者、美國著名哲學家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Sandel）教授應北京論壇之邀走進北大，帶來題為“金錢不能買什么：金錢與公正的正面交鋒”的公開演講。這也是他的最新力著的書名，書中探討了當下最大的道德倫理問題之一：一個萬物都明碼標價的世界是否有錯？如果是的話，那么在我們當前的社會里，金錢和市場理應扮演怎樣的角色？評論家們稱此書為“一本闡述道德與經濟之間關系的富有智慧和不可或缺的書”（倫敦《泰晤士報》）和“多年來公共哲學領域最為重要的實踐之一”（英國《新政治家》雜志）。

貨幣和市場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到底起到什么作用？這不僅是經濟問題，也是一個道德問題，即：我們是否應當生活在一個全部都是用金錢購買的環境里？是否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桑德爾在演講中引導北大學子們理解金錢與公正的關系。從明星的演唱會是否該被倒票、到災難時的飲用水定價幾何合適、火車票應不應該讓“黃牛黨”壟斷，他多次試圖引導學生進行辯論發言，但是這場教授與學子的互動中問題多多。

不以夫一害此一，謂之壹

桑德爾教授指出，目前在我們這個世界，幾乎任何事物都可以拿來出售，我們已經從一個擁有市場經濟的社會變成了市場化的社會，二者的區別是，市場經濟是工具，而市場化社會卻是一種生活方式。他通過商店趁暴雪天氣將鏟雪鐵鍬漲價、商家在自然災害時上漲瓶裝水價格、票販高價倒賣演唱會門票、學校用金錢激勵小學生多讀書等例子，探究了市場在社會中的地位、金錢與道德之間關系等問題。

桑德爾請對這問題持否定意見的同學來談談為什么，但有些同學問題還沒弄清就開始高談闊論。一位同學上來回答說自己是持肯定看法的，認為趁災漲價是公平的，這位同學顯然根本沒有跟上教授的思路，只顧沿著自己準備的答案來大肆開講。教授表情苦澀。

桑德爾通過提問題一步一步地引導學生思考，對功利主義引發懷疑，思考道德和社會正義，這正是美國哲學課堂上慣用的手法。他希望啟發學生們的正義感，希望推出社會正義的原則，這個原則與市場或金錢無關，而與道德、哲學、倫理有關，是為了啟發大家思考什么是公正。而面對學子們與教授所問不搭調的反應，深入的討論根本無法開展。

其實，學生們在聽講座時，應該放下自己固有的觀念、看法，先沉下心來，聽好教授的問題和問問題的初衷。在我們聽講座或是聽某個老師的課時，首先要端正的是態度，這態度不僅僅是尊重老師，更是尊重知識。要把自己所知、以往所學統統暫時拋開，以全新的、一心一意的狀態來聽講，這才是聽講時應有的態度。也唯有此，才能領悟到講者真正要表達的內容。荀子講，不以夫一害此一，謂之壹。人的認識活動不可能是單一的，必定會同時遇到多種事物，進行多方面的學習，這就會造成學習活動中注意力的分散，即“兩”。這就要求我們學習時，尤其是聽講時，要壹，專一、專心。不要被自己所學、所知困住，否則只會損害自己接納新事物、新觀點的能力。

顏回的悟性

桑德爾想把公正這一命題拋給金錢至上時代的年輕人，讓大家思考哪里是金錢不能逾越的道德范疇，公平正義即使在當下也是人們必須要考慮的問題。然而學子們在與桑德爾的互動中，沒有達到桑德爾預想的那樣，讓聽眾們重新思考市場經濟下的金錢與道德良知的關系。即使桑德爾再三誘導，回答問題和參與互動的學子竟還是以“我在任何情況下怎樣出售物品、怎樣獲取利益是我的權利和自由”、“做生意不是做慈善”來響應。類似的大秀市場經濟知識而罔顧人情和道義的回答，讓一位教公正課、哲學課的教授如何受用。一位又一位學子的功利主義的經濟利益至上的回答讓桑德爾尷尬得甚至忍不住微微撇嘴。

學子們在討論時總是跑題，桑德爾說正義道德學生說經濟壟斷。桑德爾的用心在于：在這個充滿金錢味的時代和資源需求不平衡的社會，面對所有困境需要每個人擁有正義之心來創造未來的美好。或許也因為公正在學生們心中還是陌生的概念，所以使得講者與聽眾相互之間顯得沒有默契。某些回答問題的學子們一是知識欠缺，也許對這位哲學教授之前一無所知；二是理解能力有待提高，常答非所問，卻喜歡賣弄一些經濟學的陳詞濫調；三是不會聽講、不善遵循講者的思路回答問題。

學會了壹、端正了態度之后，要會思考、會回答，要能看到教授提問背后的目的。回答問題是很考驗一個人功力的時刻。會回答問題的人，往往悟性都比常人高些。而這種悟性、這種看問題的深刻度其實是可以培養的。就如困于陳、蔡之間時，孔子問學生們的看法：“吾道非邪？吾何為于此？”子路先說：是不是我們不夠仁、不夠智，人家不信任我們、不肯實行我們的主張呢？孔子說，有是呼？顯然不同意。子貢又說，是不是我們的主張太大了，我們該把它弄小點：“夫子蓋少貶焉？”孔子聽了，說：賜啊，你的志向不遠大啊。顯然也很失望。輪到了顏回，顏回說，是我們的主張太大了，大到了不能被普通人所接納，但，不容然后見君子。孔子大悅：“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孔子問問題時，當真覺得自己的主張有錯誤或是需要改動嗎？當然不是。孔子需要的，正是顏回來堅定他的主張，孔子的主張很明確：“知其不可而為之。”只有顏回有此悟性。

要學習西方教育中創新性思維和批判性思維，批判性思維固然是需要培養的，但是為批判而批判、為個性而個性卻是學習中的大忌。摒除一己之見，謙虛就學，是聽講的第一位。不要為自己的所學、所長而累，反倒不能容納其他觀點、看法。如果那樣，學問就只會越學越窄。另外，聽言聽聲，觀人看行，抓住講者的意圖，才能更深入地明白和理解講者所要傳授我們的東西。這樣，在讀書之上，才能漸漸孕育思考的空間。

當然，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我們有些學子心中有根深蒂固的功利主義、現實主義思想，而這，可能是需要更多類似的講座來啟發。

一番探討之后，桑德爾教授給出了自己的結論：從20世紀開始，經濟學家將經濟學看作適合于任何領域的、不帶有任何情感色彩的工具，但在實踐操作中，比如在醫療和教育領域，經濟學應該更多地與倫理和道德聯系在一起。大多數人都認為市場自身是實現公共利益的基礎工具，在一個良善的社會里，市場是實現經濟發展的絕佳工具，但現實中往往有許多問題市場無法作答，許多價值觀是不由市場價值觀支配的。在什么方面可以用貨幣去“操縱”社會生活，在市場經濟甚至是市場化社會下，要怎樣保護道德和公共慈善行為，這不僅僅是經濟領域的疑問，更關乎人們對于未來生存方式的選擇。

講座至此已接近尾聲，學子們在桑德爾的結論中陷入思考。相信學子們已然漸漸聽懂了教授的意思并且開始了反思，也受到了啟發。在最后回答一位同學對于怎樣在外界功利主義、金錢至上的環境中界定公平正義這一問題時，桑德爾指出，美滿的人生是與經濟相聯系的，這是不可否認的。然而，在一個國家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時，經濟發展已經不是衡量美滿人生的必要和唯一標準時，人們（尤其是青年一代）就會發出疑問，什么是除金錢以外的人生價值。經濟發展不能給我們個人的美滿人生全部的答案，有關社會的公平正義，有關人生的其他價值和意義，答案還要我們自己來找。桑德爾的目的可能已然達到，學子們安靜地聽著。希望此次講座能啟發他們，慢慢培養出自己真正的獨立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