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
4月11日周三,多云,偶爾晴,晴中卻時常有雨,進入無人區第10天
即使是沒有雪的季節,任何人翻越西興拉雪山至少也要兩天時間。我們今天只能向它靠近。開始是沿著營地旁邊的山澗順山溝爬升一段,大約300米左右,來到一個埡口,通過埡口可以看到今天的宿營地、北去的雅江和明天開始攀登的西興拉雪山。爬升過程有一定的強度,大家都按照自己的習慣與節奏前進著。
從埡口往上,沿著山脊走。山脊上遍布植被,杜鵑樹尤其多,而且難纏。要向前進,就要拼命往里擠,有人形容這段路好比在游泳池里走路,可我覺得比在游泳池里走路困難多了。幸好,植被的葉片大多寬大厚實,雖韌性較強,卻并不傷人。不要輕易嘗試用砍刀開路,那會被累死。在使出吃奶的力量鉆出密不透風的叢林后,眼前突然出現了綠野仙蹤般的境地——奇花異草遍布其中,高大的樹木直沖藍天,潘多拉的景象好像再現一般。
繼續前進,前后都是峭壁,然而從這里開始視野開闊,可以橫看西興拉絕壁,或者俯看峽谷江水。從早上到現在,我們已經爬升超過800米,現在高度接近海拔3000米。
之后,我們沿著一個山谷前進。山谷間有條小溪,前行不久,有塊巨石從山坡上探出,巨石下可以容納數人,并留有炭火的痕跡??磥?,這里曾經是個營地。等桑杰過來一問才知,原來這個營地就是當年(1993年)名導西饒第一次跟隨多國聯合探險隊因遭遇大雨被困6天的地方。后來,出去探路的人碰到了從魯古村翻山過來打獵的獵人,才把他們帶出險境。然而自2004年以后,8年的時間里,魯古村因人員外遷已經荒廢成一片廢墟了。
我們的營地,就在巨石營地上方的山坡上,桑杰說在這里宿營可以離明天要爬的山谷近一些,可以保存大伙的體力。
明天要翻越西興拉,看著山頂的積雪,多杰與桑杰臉上顯得有些沉重,話不怎么多。日暮的天空有些霧氣沉沉,一種介于山貓與某種鳥(貓頭鷹之類)的叫聲在營地周圍飄蕩著,在我心頭留下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晚上睡覺前,我對桑杰講,如果能夠順利爬過西興拉雪山,我們再用5天就可以走出無人區,所以,為了大家明天能夠順利安全過山,有必要減輕不必要的重量。比如說糌粑,只要備足7天的口糧就可以了。桑杰連說“就是、就是!”
后來的經驗告訴我,聽藏人說“就是”兩字,千萬不要理解為,是他對你的認可和同意。他嘴里說出的“就是”兩字,僅僅相當于我們通常在回應其他人時的“嗯”字而已。
4月12日周四,雨夾雪,加霧,進入無人區第11天
可能是前段時間走得較為順利的緣故吧,西興拉的山神在自己的門口給我們開啟了要命的玩笑。當我們踏著厚厚的積雪,緩慢地向埡口攀爬時,先是雨,而后是雪裹著霧,在陣陣寒風的鼓吹下向我們襲來……雪坡的坡度很陡,一腳下去,還踩不到底兒,我擔心雪坡上的雪無法承擔眾人踩踏的力量,會造成雪崩,因此提醒大家盡可能不要聚集在一起,拉開距離,盡量降低單位面積上積雪承受的壓力。盡管我的腳上套上了簡易冰爪,但在一兩米深的積雪中,形同虛設。
越往上爬,坡度越大,爬上了約3/4路程,坡度一度接近70度左右,這種坡度就是在沒有雪的情況下,也很難站穩。更要命的是,我們的頭頂上出現一方巨石,其角度接近直角,高度在3米左右,而我們必需要翻過這塊巨石。摳著石縫,手抓巨石旁邊山坡上的灌木,大家咬緊牙關,戰戰兢兢地一個個小心翼翼終于爬上了巨石。坐在巨石上,前方的多杰告訴我,雪太厚,找不到路,沒法走了。我一指巨石下的雪坡,問多杰,我們還能回去嗎?他答,下去,會更加危險,只能往前走。為了做出表率,我走到多杰的前面,用腳在雪坡上用力踩出一串腳印,看我無比堅定,多杰只好繼續前進。
好不容易爬上了埡口,大霧彌漫之下,20米外無法看清任何地標。我們一行7人在雪霧中接踵慢行。中午時分,我們趕到了營地,從積雪里露出的樹枝判斷,下面是一片杜鵑林,當年“花雕”一行8人來此時,腳下是一片盛開的大杜鵑花,那些大男人們紛紛摘花留念。而此時,當年一行人的印記即使仍然存在,也已經深埋在我們腳下一米多深的積雪里了。山上的溫度已經降至零下12度,寒冷在呼嘯的山風的慫恿下侵襲著我們每一個人。為增加能量,大家簡單地食用了一些簡易食品充當午餐,同時“老山羊”身上帶的最后一瓶“二鍋頭”被大家輪流喝光了。必須找到新的宿營地,不然,大家可能都會被凍僵……于是,在多杰的帶動下,我們繼續冒雪在大霧中前進。
從來沒有在雪季登上過西興拉的多杰,在極其惡劣的能見度下困難地辨識著方向和地標,一個不經意間,就會陷入齊腰深的雪中,在橫切一段雪坡時,我一腳踏空滑下山坡50多米,如果不是用登山杖迅速插入雪中,我很有可能滑入下面近千米高的山谷……大家嚇壞了……“老山羊”和米瑪趕過來把我拉出了險境。
在又橫切了3個雪坡之后,多杰再次迷路,把大家帶到了一個山口,陰云密布的天空猶如傍晚,大家決定暫時在此宿營,等到天氣變得好些后再尋找正確的路線。這時,西興拉的山神與我們玩起了游戲,僅僅幾分鐘,陣陣山風就驅散了眼前的大霧,一道道山峰瞬間呈現在我們面前,乘此機會,我們四處張望,而經驗老道的多杰很快就辨明了方向——計劃中的宿營地就與我們相隔3個山峰。而藏布巴東大瀑布,就在前方的山峰下約1公里的地方,僅能聽到其聲音,卻不見其芳蹤。
正當大家觀察周圍的地勢時,剛才還清晰可見的山峰不到5分鐘的時間里,就被愁云再次緊鎖,迅速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呈現在眼前的又是濃厚的霧。
半夜,又刮起了大風,夾雜著雨和雪,幾乎是不間斷地拍打著外帳,偶爾,山風幾乎把我的帳篷掀翻,我心里明白,今晚的冬夜,是相當地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