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評彈語氣詞“哉”與其他詞類相連情況探析

摘要：本文以明末清初蘇州評彈語言為資料，分析探討評彈語氣詞“哉”與動詞、形容詞、語氣詞等其他詞類相連使用的情況，從而引出“哉”表達疑問語氣、驚詫語氣、反詰語氣等語法作用，其中重點介紹了“哉”最具特色的部分——和語氣詞連用的情況，有“罷哉”“哉末”“哉噓”等十幾種連用形式。文章把“哉”置于歷時的層面，將其與先秦語氣詞“哉”和當代蘇州方言“哉”進行比較，由此分離出“哉”的性質。

關鍵詞：蘇州評彈語氣詞

“哉”在評彈語言中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詞，靈動、活躍而粘著力強，作為評彈語言中使用最為頻繁、容量最為豐富的語氣詞之一，總是放在句尾或分句末，主要肯定事態出現了變化，或是將要出現變化。用法大體相當于現代漢語語氣詞“了”。“哉”一詞早在先秦兩漢時期即已出現，當時使用也較頻繁，到明清評彈中，用法更為豐富。可以用于疑問、感嘆、贊嘆、驚詫、哀愁、反詰、測度、祈使等語氣，也可用于特指問句中，問人、問事、問地點，還可以用于表達已然事態、將然事態、主觀上認為數量偏大的情態語氣等。

“哉”和其他評彈語氣詞一樣，經常和其他的動詞、形容詞、語氣詞等連用構成相對固定格式表達相對獨立完整的意義，相比較其他詞來講，“哉”的結合能力更強，具體用法也變化多端，豐富多樣。對于蘇州評彈語氣詞“哉”的探討，僅限于汪平等先生相關著作的部分章節，目前還沒有看到較系統完整的闡述，因此我們在下文對其進行專門的探討，以探析其使用特征和規律。

一、動詞+哉

“哉”跟在動詞后面，表示對這個動作的肯定判斷。

1.去哉

（1）今朝四娘勿要去哉。（今天四娘不要去了。）

（2）再拿碗酒來吃吃，娘要居去哉。（再拿碗酒來吃吃，為娘的要出去了。）

（3）啐，勿要婁勿清，我末要居去哉。（啐，不要拎不清，我么要出去了。）

（4）嚇阿翠娘是昨夜就去哉。（呀啐，為娘的昨晚就去了。）

2.是哉

動詞“是”可以表肯定語氣，語氣詞“哉”也表肯定語氣，兩者連用起強調作用，且略帶不耐煩口氣。

（5）是哉，弗差個。（是了，不錯的。）

（6）是哉，介未有我去拿來。（是了，那么由我去拿來。）

（7）是哉，挑開哉。（是了，挑開了。）

（8）打發陳榮出來末就是哉。（打發陳榮出來就是了。）

（9）正是哉，不得行業是勿相干個。（正是了，不一樣的行業是不相干的。）

（10）眼子末我勿依個，下遭勿眼末是哉。（礙了我的事么我不依的，下次不要礙著我就是了。）

（11）阿媽答里困一個無休歇末是哉。（阿媽跟他睡一個無止境就是了。）

（12）末只要消賬末是哉。（你只要能銷賬就是了。）

（13）介末是哉，外勢等介等。（那么是了，外面等一下。）

3.來+哉

“來哉”在評彈中使用頻率相當高，表示動作已經結束或者事態發生了變化，通常有三種情況，讀音也各不相同。

A.相當于“來了”，多數情況下表示事情已經發生。

（14）二朝奉，小二居來哉。（二朝奉，小二來了。）

（15）淡云走來，哦，來哉。（淡云走來，哦，來了。）

（16）茶來，來哉來哉。（上茶來，來了來了。）

（17）來哉，道哥方大爺，我里同來磕頭哉。

（來了，稟過方大爺，我們一同來磕頭了。）

（18）太太，我里老爺來哉。（太太，我們老爺來了。）

（19）奶奶，方太太來哉。（奶奶，方太太來了。）

B.“來”也跟著“哉”虛化成語氣詞。

（20）求雨求出好處來哉。（求雨求出好處來了。）

（21）殺人殺出咤異來哉。（殺人殺出花樣來了。）

（22）吊孝吊子毛病出來哉。（吊孝吊了毛病出來了。）

（23）一相情愿要替我里通起譜來，聯起宗來哉。

（一相情愿跟我套起近乎來了。）

C.“來”的動詞意義已經虛化，“來哉”相對獨立，是對于前面動作的描述。與前兩種“來哉”不同，這里的“來”與“哉”在意義上離得遠些，與前面的動詞結合得更緊密些，也就是說動詞和“來”形成的動補結構非常緊密以至于“哉”無法把“來”拉到自己的陣營里來。

（24）羅里曉得求出故宗好處來哉。（哪里曉得求出這種好出來了。）

（25）馬壽干完子故莊事體末去哉，倪大官人末居來哉。（馬壽干完了這樁事情就走了，而后倪大官人就來了。）

（26）個歇怕起羞來哉。（這會兒害起羞來了。）

（27）舍個，要長要短要勿清爽起來哉。（什么？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要不完的了。）

（28）方太太兒子回來哉。（方太太的兒子回來了。）

4.殺+哉

“殺哉”通常跟在形容詞、動詞后面，起加強語氣作用。“殺”是動詞，在評彈中它還可以表另外的意義，但在詞性上不具對應性。“殺”主要放在動詞后面作補語，表示程度之深，“殺”“哉”在一起連用時，本身意義都弱化，但“殺哉”整體的語氣非常強硬。

（29）馬敗兵消苦殺哉。（兵敗如山苦死了。）

（30）白占阿是無趣殺哉。（白白地占了便宜真是無趣死了呢。）

（31）哈哈哈，故也快活殺哉。（哈哈，那也快活死了。）

（32）目下汪先苦殺哉。（如今，汪先苦死了。）

（33）看，阿克毒殺哉。（你看，如此的歹毒。）

（34）阿，二朝奉末五日勿曾吃飯哉，要餓殺快哉。

（阿，二朝奉末五天不曾吃飯了，快要餓死了。）

（35）阿嚇壞阿嚇壞，跌殺哉。（啊呀呀，跌死了。）

（36）末就著急殺哉。（你么就著急死了。）

二、形容詞＋“哉”

“哉”與形容詞結合，可以強化形容詞的程度。例（47）中的“煩哉”強調皇帝對于自己這個崗位的厭煩程度之深。

（45）好將何物潤咽喉，咳懊老哉。（也好將就著什么東西潤一下咽喉，咳，老了。）

（46）大家打他一頓豈不快哉？（大家打他一頓豈不就痛快了？）

（47）你只個皇帝做得煩哉。（你這個皇帝做得煩了。）

三、語氣詞＋“哉”

“哉”和其他語氣詞連用時通常都放在句末，不論語氣詞在“哉”前還是“哉”后，都不影響“哉”的性質。在這一過程中，兩個詞本身的意義相對弱化，而更多的是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語氣。

1.罷哉

通常用在陳述句尾，有化繁為簡、化大為小的意味。單獨的“罷”是動詞，表停止、結束的意思，而“哉”在這里更多的類似于一聲嘆息，“罷哉”合用時，“罷”也早已虛化成為語氣詞。“罷哉”作為語氣詞，可以有三種情況。

A.把事情往小處說，相當于“而已”。

（48）只因天時仲冬，邊關上停征罷哉。（只因為天氣已到深冬，邊關上停戰罷了。）

（49）馬壽乃是馬千歲府里向一個書僮罷哉。（馬壽乃是馬千歲府里一個書僮罷了。）

B.表示暫且做出決定，相當于“算了”“罷了”，有時候還有些惆悵、無奈、失意。

（50）老伯伯罷哉罷哉。（老伯伯算了算了。）

（51）錢笤好勿大道，說道罷哉罷哉。

（錢笤好不大度，說道算了算了。）

C.表示允許、可以。

（52）阿約約，侄妮子罷哉罷哉。（哎呦，侄兒罷了罷了。）

例（52）的“罷哉”有兩層意思，表面的意思是“算了”，引申的意思是對侄兒提出的建議、想法或請求的允許和許可。

在現今的蘇州話中，“罷哉”的語氣意義并沒有被保留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算哉”。

2.個（）哉

一般存在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個”相對弱化成一個表停頓的語氣詞，“個哉”的重音和意義更多地落在“哉”上。

（53）強盜不小男打退個哉。（強盜被小孩打退的了。）

（54）若有言三語四打里七八個耳光末哉，阿大爺作準算數個哉。（如果有瞎說八道就打他七八個耳光好了，啊，大爺的話算數的了。）

（55）龍奄子奶奶托子末才是個哉。（龍奄子的老婆托了你么就是的了。）

（56）就是本里吃也吃窮個哉。（就是被他吃也吃窮的了。）

第二種情況是起一個強調作用。

（57）看來無行用個哉。（看來是沒什么用的了。）

（58）故歇辰光無場化追個哉。（這個時候沒什么地方可追的了。）

（59）那汪良故是勿當個哉。（那汪良是不當的了。）

（60）大相公，別場化末冷個哉。（大相公，別的地方么變冷的了。）

（61）尋死路真真個哉。（尋死路真是呆的了。）

（62）二朝奉故場官司就要輸個哉。（二朝奉的這場官司就要了。）

3.末哉

相當于“就是了、好了”

A.強調事情的可行性，雖然事情還沒有去做或尚未發生，有時帶有主觀意愿與客觀事實不匹配，做事情非所愿但還是去做了，相當于“就是了”。

（63）我替你拿末哉。（我替你拿就是了。）

（64）啥了，去看末哉。（干什么呀，去看就是了。）

（65）少末再來拿末哉。（少的話再來拿就是了。）

（66）末打末哉。（你么打就是了。）

（67）決勿見怪二朝奉說末哉。（絕不見怪，二朝奉你說就是了。）

B.商量語氣，事情并未定下來，表示允許或可以做這個事情。

（68）一千八百說末哉。（是一千還是八百你說就是了。）

（69）介末錢笤來朵仰我去末哉。（那么錢笤在那里讓我去就是了。）

（70）二朝奉譬如多出子幾個班浪錢末哉。（二朝奉就把它當做多出了幾個班浪錢就是了。）

（71）仰我一腳踢殺子故羅刀水末哉。（讓我一腳踢死他就是了。）

4.哉末

（77）如若大爺勿居來個哉末。（如果大爺不來的話么。）

（78）怎么說來世阿，今世勿似居來個哉末。（怎么說來世啊，今世不是也來了的么。）

“哉末”出現得比較少，表示的是無可奈何的情緒體驗，每一句句尾的“哉末”意思大體相當，但是根據不同的語境語意也略有差別。

“末哉”“哉末”雖只是位置之差，但意思卻不同，“末哉”表示肯定可以做這個事情，有時略帶不情愿，“哉末”表達的是委婉語氣、較含蓄。

5.哉嚇

（79）阿嚇苦殺哉，苦得我故宗光景，再也無苦處個哉嚇。（阿嚇苦死了，苦得我這種光景，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苦的了。）

（80）我也顧里勿得哉嚇。（我也顧他不得了。）

（81）表兄是那個呢，就是錢子敬哉嚇。（表兄是那個呢，就是錢子敬呀。）

6.哉噓

（82）好打打殺哉噓。（打死了算了。）

（83）是錢先生，原要死哉噓。（是錢先生，真是要死了。）

（84）你將來就要伊姑爺哉噓。（你將來就要叫他姑爺了。）

（85）阿嚇，我居去哉，在你屋里等哉噓。（阿嚇，我這就去了，在你屋里等你了。）

“哉末”、“哉嚇”、“哉噓”，這三個組合總體表達的是唏噓感慨的語氣，重音還是在“哉”字上，如果去掉“末、嚇、噓”并不影響其結構和句義。

7.哉虐

（86）奶奶，勿好哉虐。（夫人，不好了哪。）

（87）小姐不好哉虐，老爺奶奶來朵相打哉快點去勸勸虐。（小姐不好了哪，老爺和夫人在那里打起來了，快點去勸勸哪。）

8.哉捏

（88）永遠無發達個哉捏。（永遠沒辦法飛黃騰達的了呢！）

9.哉介

（89）二朝奉舍勒來朵哭哉介。（二朝奉為什么又在那邊哭了呢。）

“哉虐”、“哉捏”、“哉介”在評彈中出現得較少，常跟在表否定意義的句子末尾，表達的是兩種事態：已經發生的事態和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態。情態上來講，這三個語氣詞組合表達的大體是驚詫、測度、祈使等幾種語氣混合在一起的相對復雜的情感。

10.哦哉

相當于“就此了結了”，帶有驚訝感嘆的意味，出現頻率非常低。

（70）奶奶那說大爺面前大家去叩個豆，哦哉。（奶奶說，大家到大爺面前去磕個頭，就此算過。）

11.哉噲

這是一個較中性的詞，表示唏噓的語氣，相當于“了呀”。

（71）加興人叫個大阿哥末就是故個阿哥哉噲。（嘉興人叫的大阿哥就是這個大阿哥了呀。）

（72）那那那，阿二好來朵個，舍個，幾化人打壞哉噲。（那么，阿二可以來了，什么？這么多人都被打壞了呀。）

（73）我不開末不開哉噲。（我不開么就不開了呀。）

12.哉那

表肯定和突出強調語氣。

（74）碰子我里個門末，批書哉那。（碰了我的門么，批書哉呢。）

（75）家有賢末妻哉那。（家有賢妻哉呢。）

（76）娼根我且問，徐惠蘭阿是個娘親呢爺眷，女婿哉那。（娼根我且問你，徐惠蘭是你的娘親呢還是爺眷，是女婿呀。）

（77）介末報官哉那。（那么還是報官了吧。）

四、余論

（一）評彈語氣詞“哉”和先秦語氣詞“哉”

“哉”在先秦古文中使用最為頻繁的是感嘆句，表示感嘆、驚詫、哀愁、唏噓等語氣。這些功能在評彈語言中得到了傳承和發揚，不論是與動詞、形容詞還是語氣詞的結合中，“哉”都體現了其豐富的表情達意能力，所表達的語氣也比先秦時的“哉”更為多樣。

“哉”發展到評彈語言中，還具有了一些獨特的功能：一是強調和肯定作用，這在評彈中比比皆是，例如：“是哉，弗差個”，表達的是肯定判斷；二是和動詞、形容詞、語氣詞等其他詞類連用構成相對固定格式表達一定意義的功能，先秦時的“哉”相比來講無論是在構詞能力和語法作用等方面都顯得簡單。

先秦語氣詞“哉”可以用于疑問語氣，往往用“哉”先提出一個問題，而后作答，引起對方注意，例如：“矢人豈不仁于函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哉”還可以用于特指問，問人、問事、問地點等，例如：“汲黯何如人哉？”而在評彈語言中，“哉”不用做疑問，也不用在疑問句中，更多的是用在陳述句中，偶爾也表反詰。

（二）“哉”當代蘇州話中的表現形式

評彈作為表演藝術，常常需要一些特別的表現手法，因此，在評彈語言中，“哉”與其他語氣詞連用的情況比較多，以筆者現有的語料統計，達到十幾種之多，而在當代蘇州話中，以現今六十歲左右的老蘇州來講，偶有聽到連用的情況，而在三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講的蘇州話中，則較少“哉”與其他語氣詞連用的情況。

以“動詞+哉”來講，“去哉”現在多數情況下讀成“去仄”，“是哉”讀成“是仄”或者“是個”，只有“來哉”多數情況下還讀原來的音。以“語氣詞＋哉”來講，“罷哉”現在讀成“罷了”“算了”，“末哉”讀成“末仄”，“哉末”讀成“仄末”，“哉嚇”“哉噓”“哉虐”“哉捏”“哉介”“哦哉”“哉洛”“哉呢啥”現在蘇州話中基本上都不出現了。

在當代蘇州話中，依然保留了很多“哉”的用法，讀音也在演變過程中，產生了明顯的弱讀傾向，現今六十歲左右的老蘇州（1950年左右出生的）仍舊讀“哉”，而年輕一代的蘇州人則把“哉”弱讀成“仄”，總體向著簡化的方向發展。

參考文獻：

[1]曹廣順.近代漢語助詞[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5.

[2]張誼生.助詞與相關格式[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3]孫錫信.近代漢語語氣詞[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9.

[4]石汝杰，[日]宮田一郎.明清吳語詞典[M].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

作者：蔡曉臻，講師，蘇州大學黨委宣傳部工作，蘇州大學文學院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博士在讀。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