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章集》模糊數量詞表達效果研究

摘要：《樂章集》是宋代詞人柳永的詞集。他的詞內容貼近百姓生活，語言世俗化，具有重要的語料價值。該詞集有豐富的數量詞，有表明確義的，有表模糊義的。本文研究后者的表達效果，發現此類數量詞的反復出現既與詞作內容緊密相連，又形成了柳詞婉約的風格特征。

關鍵詞：樂章集數量詞模糊義表達效果

《樂章集》是“宋代詞壇一大家”柳永的詞集，“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可見柳詞受歡迎程度。他的詞雅俗共賞，內容貼近百姓生活，語言世俗化，具有重要的語料價值。數量詞研究是詞匯研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據筆者統計，柳永現存216首詞中176首出現了數量詞，比率高達81%。其中數詞有40個，量詞有59個，數量詞一共出現了400余次。“一般說來，詞是表達概念的。但是許多界限分明的概念一用詞表達時，卻可能把這些界限打破，產生許多模糊詞。”①《樂章集》里的數量詞就有很大一部分打破了原來明確的計數、計量界限，而表示模糊意義。“模糊量詞的表達效果，是由它的意義容量決定的。意義容量指詞語在表達中所能顯現的信息量。它取決于經歷史的積淀而被鞏固進形容詞中的社會共同的經驗性內容，也取決于這些經驗性內容所能引起的各種合理的聯想，意義容量對詞語的表達效果起著制約的作用。”②本文即研究《樂章集》中的模糊數量詞，先根據數量詞的意義分類，統計出現頻率，再分析各類數量詞的表達效果，并與詞作內容和風格聯系起來。

一、表模糊意義的數量詞出現頻率統計表

二、表模糊義數量詞表達效果研究

（1）表示數量多或少的模糊義的數量詞

表中第一行的數詞：

①帝城當日，蘭堂夜燭，百萬呼盧，畫閣春風，十千沽酒。《笛家弄》

②鳳樓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鷺客。

《玉樓春·皇都今夕如何夕》

③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廝好。《傳華枝》

④從臥來、展轉千余遍。《安公子·夢覺清宵半》

⑤翦裁用盡春工意，淺蘸朝霞千萬蕊。

《木蘭花·翦裁用盡春工意》

“百萬”、“十千”、“三千”、“百十”、“千余”、“千萬”這些數詞的疊加并不表精確義，全意為“非常多”。上舉例子分別表“錢多貴價”、“門客多”、“壽命長”、“次數多”、“花蕊多”。例①②⑤用各類人事物的繁多描繪出了繁華的都市生活，例③是歌妓題材，例④則是羈旅詞的代表。

表第二、三行的數量詞：

①算浮生事，瞬息光陰，錙銖名宦。

《鳳歸云·戀帝里》

②天風搖曳六銖衣。《巫山一段云·清旦朝金母》

③算贈笑千金，酬歌百，盡成輕負。

《引駕行·虹收殘雨》

銖，是古代極小的重量單位，六銖為一錙，二十四銖為一兩。例①中“錙銖”兩個量詞連用，并不表示精確義，而意為“極小極小”，修飾“名宦”，傳達出詞人認為名聲和官職微不足道的態度。例②中“六銖”也表模糊義，泛指極輕極薄的衣裳。

“”是形容珍珠多的量詞，“百”和“千金”都是指金錢或珠寶多的模糊義。這兩個詞共出現了17次，均關乎歌妓或佳人，這與詞人經常流連風月場所，創作大量的歌妓詞有關。

（2）表距離遠或近的模糊義的數量詞

表第四行的“咫尺”共出現了7次，舉例如下：

①對咫尺鰲山開羽扇。《傾杯樂·禁漏花深》

②寸心萬緒，咫尺千里。《婆羅門令》

③咫尺鳳衾鴛帳，欲去無因到。《隔簾聽》

咫，古長度名，周制八寸。尺，十寸。“咫”和“尺”兩個精確概念連在一起，變成一個表示短距離的模糊空間概念。例①中“咫尺”意為詞人離元宵燈堆成的鰲山非常近，說明了佳節觀燈的盛況。例②中“咫尺”表明詞人和佳人夢中近在咫尺，醒來卻遠隔千里，夢境與現實有反差。例③中同樣也是寫男女主人公雖然距離近，卻沒辦法到達，所以咫尺的距離也像隔著千山那么遠，表達了主人公相思而不得的心情。

表第五行的“千里”和“萬里”共出現了22次，舉例如下：

①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雨霖鈴》

②對千里寒光，念幽期阻、當殘景。

《傾杯·金風淡蕩》

③脈脈人千里。《卜算子》

與“咫尺”相反，“千里”和“萬里”表示距離之遠、空間之廣的模糊概念。它們在柳永詞中多次出現，多用于寫登高懷遠、抒發羈旅之愁和離別之情的作品中。例①中“千里”形容江水的浩淼無極，例②中“千里”形容月光無邊無際，人的渺小與空間的無涯形成反差，讓“離愁”更沉重，令“懷人”更感傷。例③直接寫彼此的空間距離非常之遙遠，以夸張的手法寫主人公遠在千萬里之外，不能與故人團聚。

（3）數詞“千”、“萬”的其他模糊義

除了“千里”和“萬里”，數次“千”、“萬”還有許多其他模糊義，見表第六至十三行。

“千種”、“萬種”、“千般”、“萬般”共出現了14次，表種類繁多的模糊義。“千愁”、“萬恨”、“萬緒”、“萬感”共出現了9次，表情緒繁雜的模糊義，舉例如下：

①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雨霖鈴》

②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秋夜月》

③離愁萬緒，聞岸草、切切蛩吟如織。

《傾杯·鶩落霜洲》

柳詞中的這些表種類繁多、情緒繁雜的數量詞多是修飾離愁別緒的，或是單純的羈旅離愁，或是和佳人的分別之傷。

“萬紅”、“千翠”、“千花”、“萬柳”共出現了4次，“千山”、“萬水”、“千巖”、“萬壑”共出現了7次，舉例如下：

①繡畫出、萬紅千翠。《剔銀燈》

②見了千花萬柳，比并不如伊。

《玉蝴蝶·是處小街斜巷》

③萬水千山迷遠近，想鄉關何處。

《安公子·遠岸收殘雨》

這些數量詞或概括春天花紅柳綠的場景，如例①；或襯托女子的美麗，如例②；或為抒發離愁別緒造勢，如例{3}。

“千嬌”、“萬嬌”、“千媚”、“百媚”、“百態”共出現了11次，舉例如下：

①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玉女搖仙佩》

②萬嬌千媚，的的在層波。

《西施·柳街燈市好花多》

③百態千嬌，再三偎著，再三香滑。《小鎮西》

柳詞中多有寫女子嬌媚情狀的，“千”、“萬”、“百”這些模糊詞并沒有把她們的嬌俏模樣具體描繪出來，但留給讀者無盡的想象。

“萬井”、“萬家”、“千閭”、“十萬人家”、“千門萬戶”、“萬人”共出現了10次，多用于寫都市生活的詞中。

①譙門畫戟，下臨萬井，金碧樓臺相倚。《早梅芳》

②萬井千閭富庶，雄壓十三州。

《瑞鷓鴣·吳會風流》

③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望海潮》

這些模糊詞多表示“家庭或人口眾多”，展現了北宋繁華富裕的都市生活和豐富多彩的市井風情。

此外，還有“萬回”、“萬歲”、“萬古”、“萬幾”、“萬靈”、“萬年”、“千載”、“千度”、“千變”、“千鐘”等表繁復義的模糊數量詞，共出現了25次，這里不再一一舉例。

（4）模糊數詞“再三”、“多少”、“幾”、“數”、“半”

數詞“再三”、“多少”、“幾”、“數”、“半”在《樂章集》中也表模糊義。見表第十四至十八行：

“再三”共出現了7次，舉例如下：

①再三追往事，離魂亂、愁腸鎖。《鶴沖天》

②百態千嬌，再三偎著，再三香滑。《小鎮西》

“再三”意為“一次又一次”，表強調，傳達出情感的反復、纏綿。

“多少”出現了6次，“幾”出現了29次，舉例如下：

①別后暗負，光陰多少。《古傾杯》

②晚歲光陰能幾許。《思歸樂》

問數表達了一種不確定性，顯得哀婉纏綿。

“數”出現了11次，舉例如下：

①香徑里、絕纓擲果無數。《迎新春·管變青律》

②望中酒旆閃閃，一簇煙村，數行霜樹。《夜半樂》

③數幅輕帆旋落，艤棹蒹葭浦。

除了“無數”表“很多”外，“數行”、“數幅”等都表示少數的量，相當于“幾”，數量上的稀少零落給人一種寂寥的感覺。

“半”出現了9次，舉例如下：

①朱扉半掩人相望。《鳳棲梧·蜀錦地衣絲步障》

②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卜算子》

③覺清宵半。《安公子·夢覺清宵半》

“半”并不表示精確的“二分之一”，“部分”或“不完全”是其模糊義。“半”在詞中起點名時間或營造意境的作用。例①意為“朱扉”部分掩著，營造出隨意、寂靜的氣氛。例②中“汀蕙”部分凋零，顯得慘淡而無生氣。例③點明時間，清靜的半夜本該酣睡，作者卻醒了，可見心里有牽掛。

（5）表模糊義的量詞“點”、“片”、“寸”

“點”出現了6次，“寸”出現了8次，“片”出現了9次，這幾個量詞的一個共同點就是形容的事物比較小而少。見表第十九至二十一行，舉例如下：

①更深釣叟歸來，數點殘燈火。《祭天神》

②認去程將近，舟子相呼，遙指漁燈一點。

《安公子》

③望幾點、漁燈隱映蒹葭浦。停畫橈、兩兩舟人語。《安公子·遠岸收殘雨》

“點”修飾燈，而且是“殘燈”、“漁燈”，這是詞人在羈旅途中見到的景象，營造出一種靜謐孤單的氛圍。

①寸心萬緒，咫尺千里。《婆羅門令》

②此際寸腸萬緒。《鵲橋仙》

③寸腸萬恨縈紆。《木蘭花慢·倚危樓佇立》

“寸”主要修飾“心”或“腸”，且往往和多種多樣的情緒連在一起，如例①②③，心腸雖小，而情緒繁雜，形成一種反差式的效果，將詞人的感情寫得百轉千回、蕩氣回腸。

①背都門、動消黯，西風片帆輕舉。

《引駕行·虹收殘雨》

②片帆高舉。《夜半樂》

“片”主要修飾“帆”，除了將帆張開起航的形象呈現在讀者面前以外，還讓人感到船只數量很少，襯托出詞人旅途中的孤獨寂寞。

第二十二行的“十隊”“十分”“十里”“二十四遍”“三年”同樣是表數量多、程度深、范圍廣、次數多、時間久的模糊數量詞，此處不再分析。

三、結語

《樂章集》中部分數量詞表模糊義，起到了積極的表達效果。其中一些反復出現的數量詞和柳詞的題材有關。“萬井”、“萬家”、“千閭”等表家庭或人口眾多的數量詞則多用于寫都市生活的詞中，以夸張的手法展現了北宋繁華富裕的都市生活和豐富多彩的市井風情。“百”和“千金”表金錢或珠寶多的模糊義，往往用來衡量歌妓及其笑容、美貌、歌聲，這與詞人經常流連風月場所，創作大量的歌妓詞有關。“千里”和“萬里”表示距離遠、空間廣，多用于寫登高懷遠、抒發羈旅之愁和離別之情的作品中，使柳永詞的空間感增強，擴大了詞的藝術境界。因此可以說，這些表模糊義的數量詞與柳詞的內容是息息相關的：一方面，柳詞的都市詞、歌妓詞、羈旅行役決定了他主動選擇這些數量詞，另一方面，這些并非明確計數和計量的數量詞具有比精確數量詞更豐富的意義內容，可引起讀者的聯想和想象，很好地為詞作內容服務。

“千種”、“萬種”、“千般”、“萬般”、“千愁”、“萬恨”、“萬緒”、“萬感”這些表種類、情緒繁復的數量詞多次出現，描繪出詞人羈旅途中和佳人分處兩地時的傷感無奈之情。數量詞“再三”即“一次又一次”，傳達出情感的反復、纏綿。問數“多少”、“幾”則表達了一種不確定性，顯得哀婉纏綿。量詞“點”和“片”分別修飾燈和帆，這兩種意象都是旅行途中所見，小而少的燈、帆存在于廣闊天地間，營造出了一種靜謐孤寂的氣氛。這些表模糊義的數量詞反復出現，使柳永詞整體呈現出婉約的風格。

①伍鐵平：《模糊語言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1頁。

②王寧：《訓詁學原理》，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6年版，第341頁。

參考文獻：

[1]（宋）柳永著，薛瑞生校注.樂章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4.

[2]伍鐵平.模糊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3]王寧.訓詁學原理[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6.

作者：鄧薩，暨南大學文學院2011級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研究方向：漢語史。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