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
翻開沉重的史書,可以看到鐫刻在時代背后的靈魂印跡。那是人的內心,是一片虛無,可它可以讓社會這個實體,走出不一樣的軌跡。
一直很欣賞《逍遙游》。千年前的莊子白衣飄飄,神情閑雅。當他寫出這篇瑰麗的文章時,大約也不會想到它會引起怎樣的驚濤駭浪。那只“翼若垂天之云”的巨鵬,帶著莊子不羈的思想振翅飛往天池,也把思辨的意識,浸入時代的骨髓。于是在春秋戰國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依然有思想的興盛,依然有百家爭鳴的壯景。飛入莊周夢里的那只蝴蝶,竟娉婷飛至人間,慰藉現實中無數沉重的肉身。
隱約看見淋漓的墨跡。是那個愛鵝的東床快婿嗎?我似乎能看見蘭亭集宴的盛景。他身著松弛的袍,卻松不開緊鎖的眉。“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悲夫!”寫完斯文不久,他到祖墳上痛哭了一場,從此不仕。只是他預言“亦將有感于斯文”的《蘭亭集序》,真的引起一代又一代人的共鳴。東晉,乃是一個出軌的王朝,倜儻的王朝。已辨不清,是王羲之的空談清議影響了那個社會,還是那個放縱的時代造就了他骨子里那種思想的清通。
我看到他在幾近坍圮的舊屋里嘔心瀝血寫著煌煌巨著。在大興文字獄的年代,《紅樓夢》的出現不啻奇跡。世代簪纓的賈府,是曹雪芹在金陵城里的虛構。但它又是那樣真實,真實得讓人把它當作曹家的家史。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最后不過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虛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成了一時洛陽紙貴的作品,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們對封建制度的態度,預示了大廈將傾的最終時刻。
他手執一枝銳筆,卻像捏著一柄鋒利的匕首。先生的決心,前無古人,難有來者?!靶氖潞泼_B廣宇,于無聲處聽驚雷”,先生用他先于時代的覺醒,宣泄著對于封建禮教吃人的控訴。在魯鎮,在咸亨酒店,先生的思想,折射出時代的光芒。他在用他的碧色鮮血,涂抹出一方朝霞的澄空。他做到了,人們開始醒來。用新的眼光審視著這個他們早已習慣的社會,先生那支沉重的筆劃開了另一片嶄新的天地。
我們生活在虛實之間,實,是我們作為肉體的存在,是物質世界;虛,是我們作為靈魂的存在,是精神家園。帕斯卡爾說過:“人是能思想的蘆葦?!弊羁少F的地方,是我們的思想,是我們的靈魂。但在物質世界中,我們又必須得到滿足,以維持我們的生命。
我們在用虛處的那絲澄澈,來洗滌活在實處產生的污濁。于是,出現了仁人志士,出現了華美辭章,出現了虛改造實的奇跡。我們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反映了我們的內心世界。它們匯集成一條浩浩江河,恣意地流淌在真實的歷史曠野上,竟使歷史故道改向而去。
虛實之間,我們的思想可以成為那只鵬鳥,憑依著六月的強風飛往天池,卻用自己巨大的翅膀,引領一場新的時代風暴。
評點:李仁甫
開篇破題,并高調入筆,此類文章容易失之“虛”,然而作者駕馭能力很強,善于化“虛”為“實”,于史海中鉤沉幾個典型人物,并以人物富于特征的細節增添一份詩意和形象感,從而避免了舉例的枯燥與說理的空洞。結尾處,升華境界,留絕響于讀者,使讀者不禁為全文磅礴的大氣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