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
泱泱古國的靈魂里,流著一條古老而芬芳的河流。這條河流的上空,蒸騰起整個社會的氣象。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推開錦繡之門,是蔚藍的天空下醉人的旋律在流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對意中人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思慕;“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征戰(zhàn)的士兵思戀故土的悲愴情懷;“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是青年男女約會時的浪漫景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苦等情人的女子不能如愿的牽念……西周末年是動蕩的,又是極為單純的。還未完全開化的人們在藍天碧水之間傾吐著純粹的思想。因為未經(jīng)雕琢,所以愈加動人。那些小牢騷、小纏綿,化為珠璣,千年后讀來,依然唇齒留香。單純而充滿來自本能的自由,這是《詩經(jīng)》的氣象,也是西周的氣象。
余光中說過:“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浪漫主義如一朵絢麗的花,妖嬈綻放在汨羅江畔。峨冠博帶的屈子沉痛行吟,兩行清淚洗滌了心靈。“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他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醒來的詩人,但面對黑暗的時局又無能為力。他早已沉睡在千年前溢滿粽香的江底,但他清醒的思想?yún)s永世留存。昏暗中的一縷微光,蒙昧中少數(shù)人的覺醒,這是楚辭的氣象,也是戰(zhàn)國的社會圖景。
當然,除了華彩的詩文,也有暗無天日的時刻。秦王焚書坑儒,“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當時的文壇,可謂一片冷寂。秦朝的文學(xué)晦暗無光,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無從展現(xiàn),萎靡的氣象致使秦王朝二世而亡。
時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旖旎地駐在三國。本來,金戈鐵馬、英雄輩出的年代不應(yīng)出現(xiàn)斐然文采、華美詞章。但是就是這么奇妙,最好戰(zhàn)的將軍也是最有文采的文人。曹家父子淋漓的墨跡之間,是君王的野心,是庶民的血淚。“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未來的皇室不會顧及小情小愛,只是為了野心而愈漸冷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后顧念手足的惻隱之心,也只不過是一抹黯淡的邊緣點綴。三國綺麗的文學(xué),都是君王的主題。艷美、冷漠,卻動人心魄。三國的時代氣象,也大約如此。
硝煙散盡,歌舞升平。詩仙、詩圣、詩佛、詩鬼一時競出。李白“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的謫仙風(fēng)范,千年不遇。李白活在盛世年代,所以詩歌清新俊逸,雄奇瀟灑。詩圣的悲涼來自沒落的中唐,刀光劍影、民不聊生,衰頹的氣象深深影響了詩人的創(chuàng)作。淚水淹沒了微笑,白發(fā)覆蓋了青絲。“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時代的底色漸漸暗去,詩歌的氣象也由明麗走向悲涼。
若讓我挑選最美的時代,那自然是宋了。兼容并包的年代,豪放與婉約二分天下。這邊是“執(zhí)手相看淚眼”,那邊就有“大江東去”。微笑的小樓剪影后,就有鑾鈴響處,醉里挑燈。那完美的融合,只有宋可以做到。宋的富裕開放,決定了宋人煙阜盛、思想蓬勃的氣象,宋詞也因此有了多元的精彩。
元曲抖去了過于艷麗的詞藻之紗,完全展現(xiàn)了市民生活。晶瑩淚光換成嬉笑怒罵,陽春白雪亦可成為下里巴人。在清朝,《紅樓夢》后幾十回的散失,使它成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維納斯女神。賈府再怎么名動一方,“白玉為堂金作馬”,最后也不過是樹倒猢猻散,“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曹雪芹一枝銳筆,劃開了封建社會的腐敗皮囊。表面上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末了卻是曲終人散、凄涼收場。清朝大廈將傾的面貌,融入當時的作品中,成了文壇氣象中抹不掉的一筆。
文學(xué)決定于時代的特點,也折射了時代的風(fēng)華。文人之筆,可以奏出時代的最強音。古往今來的朝代興衰,都能在當時的作品中找到影子。文學(xué)的氣象,便是整個社會的氣象。
沒有理由不珍惜祖先留給我們的這些瑰麗的方塊字,因為我們可以在那字里行間,找到思想勃發(fā)的出口,看到社會前進的源泉。
評點:李仁甫
文章以“氣象”二字,巧妙地把文學(xué)史與社會史綰結(jié)在一起,用社會的因素詮釋文學(xué)的演化,從文學(xué)的角度揭示社會的嬗變。大的架構(gòu),容易失之空泛,然而作者善于化大為小,既以典型性的章句愉悅?cè)耍忠詡€性化的評析折服人,完美地做到了詩意與哲理的統(tǒng)一、抒情性與敘述性的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