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峰
風光與風景
從目前我國攝影業界的實際出發,我理解風光攝影是一個中國特色的概念—以自然和人文景觀為主體對象,追求詩情畫意。從追求國畫水墨效果到追求油畫效果,從追求空靈意境到追求純粹形式,我國風光攝影走過了一條自己的道路,并且還將延伸下去。從傳統文化中泡大,骨子里有與生俱來的文人情懷,情不自禁寄情山水、“神與物游”。
“風景”、“景觀”是更大的范疇,其內容有地理、地質、地貌等大自然方面的,也有城市、鄉村等人文景致的,還有呈現當下錯位般的社會現實存在的;其目的有用于學術圖像文獻的,如自然攝影、地理攝影、建筑攝影、遺產攝影等,也有直接用于藝術創作的。不同的人在使用這兩個概念時,側重點不同—“風景”偏重于傳統樣式的景象,“景觀”偏重于現代意味的形式。
愿景與現實
從人數上看,中國大多數攝影人追求詩情畫意,很少有地質學、建筑學、遺產學的探究目的。他們只想找個地方拍出心中愿景,至于眼前的現實究竟屬于什么性質、具有什么特點,不曾關心。
在西方攝影史上,風景攝影與殖民主義擴張過程中的探險和全球普查共生。首先是地理探索活動,有很強的占有目的和學術目的,并不單純是藝術創作。只不過日久天長,積累多了,在浩如煙海的影像庫中,選出了一小部分藝術性強的作品,出版畫冊,做展覽。而這些畫冊和展覽一到中國,就被納入到藝術范疇中,成為喜歡拍攝詩情畫意照片的人學習和模仿的對象。大家不了解地理攝影的形成和發展過程,只拿這些美景照片作典范,于是乎,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一樣,攝影就是專拍愿景,不顧對現實的探究似的。
民族性與現代性
傳統風景攝影是極具民族性和感性的,帶著景由心生的特點;而當代中國的所謂景觀攝影從西方的“景觀”概念出發,在這個概念的引領下,尋找現實對應物。這在很多時候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擺弄形式感的怪圈里,使我們對眼前的客觀現實熟視無睹。
在中國由傳統農業社會向工業化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在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碰撞、融合的過程中,民族性越強的藝術遭受的沖擊越大,同時帶給世界的原創元素越多。這就是郎靜山的“集錦攝影”在世界上獲獎的主要原因。而在另一個維度上,西方移植過來的“景觀”概念也會帶給我們具有強烈現實意義的反思和啟發。中國社會已經不可避免地具備了“現代性”的某些特點。無視這一點,沉浸在士大夫般對愿景的追尋和拍攝里,自命這就是現代化,就是走向了世界的民族化,恐怕屬于精神自慰;同時,以為憑借概念就能使中國大眾認同你的作品,沒有血肉,沒有體溫,也等于癡人說夢。
人與自然
不管是風光攝影還是風景攝影,不管采用什么影像手段,核心是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物我無間”所達到的或混茫或澄明的境界,是主客觀交融的精神境界,不是現實世界;是“澄懷觀道”的心靈感應,我們可以在無為的狀態里體驗,卻無法當作現實。在人類文明進化到今天,在主客觀嚴重對立,在按照“人擇原理”地球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情況下,人與自然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的呢?我們需要一種怎樣的與大自然的關系呢?是維持對客觀現實視而不見的心靈感應,還是睜大了眼看,用超越極限的影像手段加以呈現?人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改造自身,我們的自身,又出現了何等變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