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湖散記

龔雪夫

本名龔學甫，呼倫貝爾本土作家，有百萬字作品問世，中篇小說《狼島》《永久的小站》曾分別榮獲內蒙古自治區與鐵道部文學獎?，F客居于上海。

我以前對江南小城溧陽幾乎一無所知，只是隱隱約約記得那里有個天目湖，這主要得益于幾年前中央臺的一則電視廣告。“賞天目湖景，品砂鍋魚頭”，這兩句廣告詞我小外孫兩歲時就背得滾瓜爛熟，我也曾為此心有所動。今年春夏之交在女兒的提議下，我們一家五口駕車從上海到江蘇省溧陽市天目湖一游，也算了卻了一個我埋藏在心底的夙愿。

進入溧陽地界不久，汽車就直奔天目湖畔。只見街道兩旁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飯店，招牌林立，五花八門，均有“砂鍋魚頭”字樣。時間已近中午，正趕上飯口，女兒決定暫不去下榻的地方，而是先到天目湖賓館——我們來前已經聽說只有到那里才能吃到正宗的砂鍋魚頭。由于數次停車打聽該賓館的位置，竟有一小汽車尾隨而來，司機不住地向我們招手示意，起先還以為是好心人要給我們帶路呢，接上話才知道是來拉客的，這“魚頭生意”真是做到家了。我們只好說，已經在賓館訂餐了。還好，他也不再糾纏，并直接給我們指了路。剛到賓館門前，便大開眼界：牌匾熠熠生輝，橫幅高高懸掛，圖片栩栩如生，題詞瀟瀟灑灑。形式多種多樣，中心始終不變——除了砂鍋魚頭還是砂鍋魚頭，到了這里我才知道，發明這道名菜的是一位若干年前在這里工作的朱姓廚師。一走進餐廳，最惹人注目的是墻壁上一幅幅放大的彩色照片，均為社會名流、影視明星與烹飪大師們的合影——不是廣告勝似廣告呀。我心中暗想，已經吊足了胃口，到了這個份上，這砂鍋魚頭想不吃都不行了。

也許是還沒到旅游高峰期，來這里用餐的不算多，上菜也快。橢圓形的深黃色砂鍋是密封的，有兩道封條。一打開熱氣騰騰，香味撲鼻。魚頭頗大，帶著小半截魚身，大約有三斤多重，服務員當場把一小碟香菜輕輕撒進去，頓覺色味俱全。這道名菜用的是天目湖純天然花鰱魚頭，筷子略微觸動，魚頭的骨架便酥松開來，白嫩而富有彈性的肉質罩在縷縷的香氣中，像沖擊波似的刺激著人的胃口，夾一塊銜入口中，細細品味，感覺滑潤、細膩、鮮美。輕輕地咽下去，濃濃的香味也隨之滲入五臟六腑。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砂鍋里的乳白色湯汁，濃濃的，釅釅的，表層漂浮著滴溜溜的小油珠，加之濃香四溢，便給人難以抵擋的誘惑。舀一小勺，吸吮著，品嘗著，回味著……那感覺真勝似神仙在瑤池中享用瓊漿玉液。據我所知，花鰱不算是名貴魚種，與其它的魚相比除了頭部大出許多，也沒什么特別之處，能烹調出如此美味，并使之名揚四海，實屬不易。價格嘛，是高了點兒，389元，這還不包括服務費，但它畢竟具有品牌優勢，且又名不虛傳，也算物有所值。人生苦短，能來此地大概只有一次，能品此味也許只有一回，值了。

飯后我們直奔涵田度假村賓館，這是此行的目的地。這個賓館依山傍水而建，駕車繞了一陣子瀝青鋪就的山路終于到達賓館門前，走進大堂報到時，才知道這里竟然是主樓的第六層——原來是在半山腰間。我們在此辦理了入住手續，被安排在第三層，還要乘電梯往下去。出了電梯廂，從走廊往左邊看是刀削般陡峭的山崖，這一側的房間謂山景房；往右邊看是明鏡似平靜的湖水，這一側的房間謂水景房。山景房若在低樓層除了嶙峋的山石幾乎什么也看不到；水景房則均面對湖面，視野開闊，價格也要貴出不少。我們住的房間是水景房，一走進去頓覺豁然開朗，撲面而來的是綠水青山、藍天白云。

小憩后，我們打算先熟悉一下這里的環境。于是又來到第六層的大堂，再繞道進入另一處的電梯下到一層，走出門外。這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坪，上面放置著籐椅和茶幾，往前看是煙波浩渺的湖水，往后瞅是錯落有致的樓房，景色秀美，環境幽靜，身在其中，妙不可言。在湖邊徜徉片刻，便返回大堂，請工作人員用賓館的小電動車拉我們到別墅區轉轉。這是女兒的主意，她在來之前已經在網上做足了功課，對這個五星級賓館的概況以及周邊環境均已心中有數。司機輕車熟路，很快把我們拉往叢林深處，只見濃濃的綠蔭中有幾處小洋樓若隱若現，在湖光山色的映襯下顯得高雅華貴，也略帶幾分神秘。聽司機說，這個別墅區與賓館屬于同一個老板開發，一部分用來接待游客，另一部分已經售出，售價在1800萬左右。聽罷令人咂舌。就這么走馬看花了一遍，待我們再回到大堂時立刻被另一番景象所吸引，里面歌聲嘹亮，蕩氣回腸，一對男女歌手正在大堂的一角演唱。男歌手年齡有四十開外，坐在鋼琴前邊彈邊唱；女歌手要年輕得多，面對話筒，在引吭高歌的同時還不斷地手舞足蹈。歌手唱得很專業很努力，周圍的座位上卻并沒幾個觀眾，與其說是在當眾演唱，不如說是給空闊的大廳增添幾分藝術的氛圍。我注意到了，歌手演唱的全是外國曲目，這樣做的目的，莫非是為了給那些身處異國他鄉的外國游客一點精神上的慰藉，使他們一進門就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當然這些動聽的西洋歌曲中國人欣賞起來也是蠻不錯的，我女婿精通英語，且經常出國，他對歌手的演唱水準就大加贊賞。

品嘗了聞名遐邇的魚頭，領略了山清水秀的景色，欣賞了美麗動聽的音樂，一天下來已疲憊不堪。但女兒還不讓我們老兩口休息，她說今晚必須去泡露天溫泉，門票已經買好了。

真沒想到露天溫泉是在山的頂端。我們乘電動車到達時天色已晚，月夜朦朧，晚風清冽，云煙氤氳，山嵐繚繞，仿佛進入天上宮闕。下車再往前走幾步就是懸崖峭壁，由此鳥瞰天目湖，云遮霧罩，神秘莫測，如臨萬丈深淵。溫泉池子共有十多個，都設在距離山崖不遠的地方，池子是用大小不均、高矮不一的石頭砌成，所有的石頭都打磨掉了棱角，形成不大規則的河卵石狀。每個池子各標有不同的功效：安神的，補氣的，強身的，壯骨的……我們換好泳褲泳衣，小心翼翼地走進其中的一個。池內人并不多，多半也是以家庭為單位，三三兩兩地泡在一起。熱氣上升，暖流涌動。泡個十來分鐘，便大汗淋漓，血脈通透。然后就出來休息休息、活動活動，再到下一個池子接著泡。溫度計顯示，池子與池子間的水溫不盡相同，但都在38～40℃之間。有人生出疑問：這溫泉是從哪來的？是不是鍋爐燒出來的熱水？服務員笑而不語，在再三追問下只好如實道來：里面加了多種不同的礦物質。果然不是真正的天然溫泉，這多少有點煞風景了。其實我以前曾去過兩個溫泉之鄉，一個是內蒙古自治區克什克騰旗的熱水鎮，另一個是黑龍江省的五大連池。當時都是去參加會議，利用會議的間隙泡泡溫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就像如今在工作之余到歌廳里唱唱卡拉OK。當時的感覺極其放松，極其愜意，如今的回憶也十分美好，十分難忘。那兩個地方都不屬于經濟發達地區，不知現在怎么樣了，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能否帶來經濟上的利益，貨真價實的天然溫泉能否促進旅游業的發展？浴后我半躺在涼亭里的籐椅上，竟然思緒連綿，浮想聯翩……此時夜幕深沉，燈火闌珊，萬籟俱寂，如夢如幻。

我外出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如今泡了太長時間的熱水（還是不稱溫泉為好，因為它只有“溫”而沒有“泉”），早已將僅存的睡意稀釋殆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就早早起床了。我準備徒步到山頂上去觀賞一下天目湖全貌，體驗一回登高望遠的感覺，昨夜在山頂洗浴時雖居高臨下，卻幾乎什么也沒看清，實為遺憾。

通往山頂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石頭小路，修得很齊整，順著臺階向上爬，一路上草木茂密，鳥語花香。同是山的頂峰，這里與昨夜的去處不同，景觀也各異。最高處的平地上也有一個水池子，不過它是鑲著馬賽克的露天游泳池，池水清澈見底，碧波蕩漾。站在池旁的小涼亭里，迎著晨風遠眺，天目湖美景盡收眼底。旭日已經在天邊冉冉升起，彌漫在水天間的霧氣漸漸消散，湖面與天際交相輝映，均呈現出清一色的碧藍。而坐落在湖中的幾個山脈狀的島嶼卻仍給人以灰蒙蒙的感覺，它們在水中的倒影則像是被稀釋的墨汁一般。湖中有一只小貨輪在緩慢行駛，平鏡似的水面被輕輕劃開，拖拉出放射狀的長長水波，波紋延伸著，抖動著，擴散著。前端如巨大的箭頭，后面似寬闊的扇面；箭頭處波瀾層層，恰似銀蛇游走；扇面里波光粼粼，形成斑馬紋路……這幾年在江南看慣了小橋流水，如今面對如此大氣磅礴的景觀，既覺得耳目一新，又感到似曾相識。呼倫湖、興凱湖、鏡泊湖……這些耳熟能詳的北方大湖我都游歷過，天目湖與這些湖泊相比同樣堪稱壯美，但細細品味這兩天來的所見所聞，又覺得兩者之間不可同日而語：北方湖泊的美更多地體現在原生狀態上，而天目湖的美則歸功于人化了的自然，準確點說它是一種具有江南特色的秀美。當然同為江南之秀美，又會因景色各異而有所不同。繼而，我想到了離它并不遙遠、名氣卻比它大得多的西湖與太湖，兩個景區我都曾前往，它們的美又該如何準確地來描述呢？面對五彩繽紛的美麗，筆下的文字顯得貧乏而又蒼白無力。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還是再說說這里的美食。度假村賓館的餐廳里也有砂鍋魚頭，魚頭的大小與天目湖賓館相差無幾，連使用的砂鍋都一模一樣，價格便宜了100元，卻少有人問津。不知是否真的是因為它不正宗。臨別的午餐，我們點的是清蒸白魚（也是這里的一大特色菜），每條98元。在老家海拉爾我經常吃產自呼倫湖的白魚，但到上海以后一直沒見過這種魚。等魚一端上來，便倍感親切，久違了，白魚！身子扁而細長，嘴尖微微上翹，樣子跟老家的白魚并無二致，個頭卻比老家的大出許多，足有一斤半重。因為烹飪前是現殺的活魚，味道也格外鮮美（在老家時吃的多半是經冰凍過的魚）。據說白魚比較嬌貴，一上岸就活不成，也無法人工養殖，所以它必然是野生的，這也是這些年來它越來越稀缺、越來越昂貴的原因之一。順便說一句，我吃到的最肥美的白魚當屬生長在黑龍江省境內的興凱湖（這是個界湖，其中一大半屬于俄羅斯）里的大白魚，它在清朝是給皇帝的貢魚。

這么說來，此次天目湖一游，除了賞景，就是吃魚了。這也正應了開始提到的那兩句廣告詞。其實這也并不奇怪，美景與美食對于游客來說缺一不可；而對于一個地區的旅游業來說更是密不可分。不是嗎？天目湖的美麗景色為砂鍋魚頭彰顯了名氣，砂鍋魚頭的優質品牌又給天目湖招徠了游客。兩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為旅游名片，互為旅游產品。溧陽人是幸運的，溧陽人也是聰明的。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