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
一
一過九月,夏牧場的草就老了。
從青春的油綠變為中年的黃褐,繼而成為蒼老的土黑。草跟人和牛一樣,都有生老病死,喜怒哀樂!阿媽知道,在這個地方,人、牛和草是前世姻緣,注定今生是要相依為命的。
是啊,牛聚集起來就是牛群;人聚集起來就是部落;草聚集起來就成了草海。就像一條河流的每一滴水珠,離開了誰,這條河流都將是一片死寂。
阿媽鉆出帳篷,手搖經筒望著遠方。被牛羊吃了一個夏天的牧場一片憔悴(其實遠遠不止一個夏天,在這長冬無夏的高原,每年都只能掰成兩半用,人們習慣把春夏秋三季都叫做向往的夏天),沒有了油綠牧草的草丘像干癟的乳房,失去了往日的渾圓和生機;雪線一刀刀砍下來,給曾經無比青春的群山刻下道道皺紋;本身纖細的溪流更加瘦弱,那些太陽一照就鉆出洞誦經祈禱的旱獺也開始銷聲匿跡,那被阿媽視為圣物的旱獺是最懂季節更替的。阿媽喃喃的說,“嗡瑪哩叭咪唪,是離開的時候了”!
阿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更遠處的黃河。在草海和藍天相接的遠方,黃河像一條金色的腰帶橫陳,夕陽中閃射出點點亮光。那多像卓瑪頭上的金簪和瑪瑙在閃耀啊!難道卓瑪也知道我們要離開了,在不舍的張望嗎?
阿媽趕緊將目光轉向對面高丘上。那是夏牧場的天葬臺,西風中,林立的經幡翻卷飄動,發出“噼噼啪啪”的沉悶聲響。林立的經幡上空,一只禿鷲在孤獨的盤旋。天??!難道那是扎西的靈魂在飛舞!他也舍不得我們離去嗎?阿媽眼睛漸漸模糊起來。
幾個黑影從溪流下邊逆流而上,近了,是幾個騎馬的人。他們看見帳篷前的阿媽,摘下氈帽使勁向她揮舞,啪啪的甩著鞭子,歡快的奔馳而來。
阿媽的幾個孫子從冬牧場回來,冬牧場的住房已經收拾妥帖,忙碌了幾天的孫子們留下爺爺就趕回來接奶奶和牛羊。
阿媽慈愛地望著日漸長大的三個孫子,感嘆道,“佛祖啊,你雖然狠心地帶走了他們父母,總算保佑他們健康成人了!”想起兒子扎西出事的那個雪夜,阿媽滄桑的臉上不禁老淚縱橫。
二
那是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大雪灑下來,幾天幾夜在天地間燃燒。草場成了白色的海洋,鳥飛不起來,野獸走不動,牛羊也餓得嗷嗷叫。為了讓牛羊找到一點吃的,扎西決定把它們趕到那些向陽的草場去,這種追著牧草的放牧方式叫著趕草。
在扎西趕草的第三天晚上,遇到了一群惡狼,這些餓慌了的惡狼也不怕有人看護,不要命地撲向牛羊。扎西揮舞藏刀和狼群激戰一夜,砍死了十幾條惡狼后,終于保住了牛羊。
當遍體鱗傷的扎西和惡狼的尸體被人們像英雄一樣抬回來時,望著絲毫沒有損失的牛羊,卓瑪悲傷的臉上流下喜悅的淚水。
不久,失血過多的扎西在確知自己的牛羊絲毫沒有損失后,欣慰地閉上了眼睛。
扎西臨終前要求把他的尸體送到夏牧場的天葬臺去,他要守護肥美的夏牧場。他拉著兒子扎西的手,要他一定要找到那條叫罕至的惡狼。殺死它,為他報仇。
當天葬臺的桑煙裊裊升起,卓瑪仿佛看到了世間的虛幻不定;當扎西的尸體被天葬師一刀刀肢解,卓瑪的心也跟著碎了;當禿鷲展翅遠去,卓瑪的魂兒也好像脫離了自己的軀殼,追隨扎西去了!
不久,卓瑪悠悠地告訴阿媽,說她見到了扎西,一定是佛祖要她去陪伴孤獨的扎西!于是,在一個美麗的夏日黃昏,卓瑪穿戴一新,投進了黃河寬厚的懷抱。
三
第二天,晨曦微露。幾個孫子麻利的撤掉帳篷,收拾好家什,和阿媽一道趕著牛羊,朝冬牧場出發了。
他們趕著牛羊,翻過一道又一道草丘,淌過一條又一條溪流,穿過一片又一片灌叢和紅柳林,正午時分來到黃河邊上。
曾經帶走卓瑪的黃河現在變得瘦弱和更加沉寂,它橫亙在齊哈瑪草原和求吉瑪草原之間,像一條破舊褪色的哈達?!澳鞘谦I給誰的呢?”阿媽望著幾個不停奔忙的孫子,哀哀的想,“從來都沒聽說哈達會帶來災難的呀!”
阿媽現在愈發相信卓瑪是看到了扎西,要不是佛祖的召喚,卓瑪干嘛要跑那么遠到黃河來尋短見?阿媽相信,卓瑪的身體被黃河水帶到了遙遠的下游,但靈魂一定是順流而上,抵達天國去陪伴寂寞的兒子去了!
他們在黃河邊上停了下來。孫子們燒茶做飯,阿媽從馬背上取下一壺鮮奶和一些糌粑到河邊祭奠卓瑪。自從卓瑪死后,每年轉場阿媽他們都要多走幾個時辰的彎路到黃河邊上來祭奠。阿媽站在河邊如泣如訴念著祈禱的經文,一任河風吹拂她零亂的白發,幾個孫子這時都會一溜兒跪在鵝卵石上,含淚望著流逝的河水。
現在他們就要離去了,要拋下黃河和黃河一樣無聲的卓瑪,還有曾經肥美的夏牧場。在翻越埡口的時候,阿媽和幾個孫子不約而同勒馬回望,在夕陽中久久凝視那給他們帶來無數歡樂和悲傷的地方。
四
冬牧場在蓮寶葉則神山腳下,是一條狹長的河谷草地。歡快奔流的阿曲河把它一分為二,陽山的坡頂是嶙峋怪異的石林,戰神一樣守護著牧場;陰山是一片茂密的柏樹林,熊、森林狼、馬雞經常出沒。
沒有遭到牛羊踐踏的冬牧場十分茂盛,在夕陽中一片金黃,像一塊烤得酥脆的面包。望著冬牧場,不要說阿媽他們精神倍增,就連牛羊也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冬牧場的生活是舒適愜意而又緊張的。一個夏天下來,牛羊又增加了不少,吃了幾天冬牧場金黃酥脆牧草的牛羊顯得愈加油光水滑,看了就讓人喜歡。
幾個孫子到高坡懸崖邊去打草,這些地方反正牛羊是到不了的,不如趁早割下儲存起來,萬一有個雪災也好應付一下。阿爸經常到對門陰山揀拾一些風干的柏樹,這些柏樹可是寶貝,在寒冷的冬天,它比牛糞的作用大多了。阿媽有空就到寺廟上去轉經,這是阿媽最為快樂的時候,口念六字真言,手推著莊嚴經筒,繞著神圣的廟堂不停旋轉。在嘩嘩旋轉的經筒聲中,阿媽忘掉了所有的疲憊和無盡的煩惱,甚至眼前會出現圣神天國和天國中幸福生活的扎西和卓瑪的幻象。
晚上,一家人圍著火塘喝茶。“扎西,你也該找個姑娘了,你看奶奶沒有幫手一天多辛苦!”阿爸望著已經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大孫子說?!鞍⒏缪酃馓吡?,去年莫郎節上好多姑娘主動和他搭話他都不理人家!”老二多吉見哥哥扎西沉默不語,插了一嘴。
“你別多嘴,你也差不多快十八歲了,有本事也去找一個”?!罢揖驼遥猩读瞬黄?!找一個姑娘難道比打死一只雪豹還難?”一樣剽悍帥氣的多吉信心十足。 “那你可要抓緊哦!我們這個冬牧場和別的地方不一樣,百八十里沒有一戶家人?!卑忠娫鞒聊徽Z,把希望寄托在多吉身上?!翱炊绾酶吲d!我也要跟他去找姑娘”,剛滿十二歲,對男女之事還懵懵懂懂的華爾單在一邊吵吵嚷嚷。
“不殺死罕至這條惡狼的一天我絕不找任何姑娘,哪怕她是天仙下凡”!半天,扎西才幽幽地說。阿爸一聽不說話了。
五
這個叫罕至的惡狼就是十幾年前咬死扎西的阿爸老扎西那群惡狼的首領,兇殘而狡猾。在搏斗中,阿爸還砍瞎了它一只眼睛,后來扎西和它遭遇過兩次,都讓它僥幸逃脫。
其實,在去年的莫郎節上扎西已經遇上了他的夢中情人。莫郎節上,扎西那匹白云成了馬中之王,而他本人更是姑娘們心中的白馬王子。整個莫郎節,扎西和他的白云成了寺廟外的焦點。在男人們的一片嘖嘖聲中,在姑娘們火辣而略帶羞澀的目光中,他結識了那天的另一個焦點——美女卓瑪。
扎西摟著卓瑪騎著白云在草原和田野上飛馳,雪地下正在發芽的野草的香味冒出來,在涼颼颼的空氣中彌漫。他們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倒是完全陶醉在這醉人的香氣中。這香氣里有彼此的味道,更有愛和生命的味道。
扎西答應卓瑪殺死罕至這條惡狼后就去娶她。但一年多來,他再也沒見到這只惡狼,他非常生氣也非常著急,難道它死了?或者聞到了復仇的氣息而逃之夭夭?不會的,狼也是很有血性的東西,一般不會輕易認輸,這一點扎西很清楚。
扎西經常獨自一人坐在阿曲河邊,把弄著卓瑪送給他的藏刀,望著流水發呆。是啊,一個是他心愛的姑娘,一個是他刻骨的惡狼,都在他的夢中輪番出現。一天不見都難受??!叫他怎能不心煩意亂!
兩三個月過去,冬牧場的草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原先黃酥酥、油澄澄的酥油面包變成了干癟的蕎面饃。藏歷新年一過,冬草場的草凋敝得更快,牛羊像得了痢疾,一天比一天瘦弱。阿媽成天憂心忡忡,搖著經筒在草場和圈舍之間不停來回走動。扎西三兄弟在高坡懸崖邊打的草還不夠老弱病殘的牛羊過冬,要是來一個雪災,那該怎么辦?
阿媽望著蓮寶葉則神山,不知什么時候,冰雪的白發已經長滿神山的兩鬢,嶙峋的山崖顯得更為消瘦。阿媽感慨蓮寶葉則神山和自己一樣也開始變得蒼老了。每天清晨,阿媽都要到帳篷后面的瑪尼堆前煨桑,目送升騰的青煙,阿媽不斷地祈禱:“至尊的蓮寶葉則山神啊,我知道你為了保佑我們,已經身心疲憊!但老婆子我還要厚著臉皮向你祈求,請保佑我的幾個孫子健康成長!保佑我們不受雪災之厄吧!”
六
不知不覺中,山頂上的冰雪就到了山腳。阿曲河被厚厚的冰覆蓋著,看不到往日瀟灑翻騰的模樣,沉悶低緩的吟詠替代了歡快清脆的歌唱;對門山崖柏樹林中的馬雞鳴叫日漸稀疏,慢慢地悄悄地開始往阿曲河下游的農區遷徙。而每到夜晚,狼的嚎叫卻多了起來,不知因為冷還是餓,一聲緊似一聲,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冬日的夜晚寒冷漫長而又恐怖。朔風在蓮寶葉則神山頂上盤旋,低沉的聲響像神靈的呼吸,渺遠詭秘。朔風刮過草場的尖利聲,又像孤魂野鬼的凄慘哭號。朔風在柏樹林中滾過,就好像海在翻騰,烈火在燃燒。朔風在帳篷外呼嘯,強盜一樣拉扯著帳篷,仿佛要把阿媽他們唯一的棲身之所奪去。
一連幾十天的呼嘯寒風停了下來。幾個晴天過后,氣溫好像突然升高了。那些遷徙的馬雞陸續飛回,夜晚的狼叫聲好像也聽不見了。扎西幾兄弟很是高興,沒了狼嚎的騷擾,他們睡得十分香甜。阿媽卻愁眉緊鎖,整夜難眠,十分不安。她還清楚地記得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這種反常天氣過后,就是那場揪心的雪災。
大雪在深夜不期而至。天亮的時候,帳篷外已堆積尺把厚的雪。而鵝毛大雪依然鋪天蓋地的下著,濃密的大雪遮住了陽光,遮住了大山和樹林,天地灰蒙蒙一片混沌,令人窒息。
雪一直下著。起初還有簌簌的輕微聲響,七八天后好像累了,開始下得沒有一點聲息,天地好像連在了一起。為了生存,阿媽他們在這個銀色的琥珀中間,螻蟻一樣奮力拼搏。
扎西三兄弟把牛犢和羊羔趕進圈舍當中,不大的圈舍很快就顯得擁擠不堪。那些老弱的牛羊站在沒膝的雪地中,沒有了遮風避雪的圈舍,它們凍得瑟瑟發抖,一副隨時都會倒下的可憐樣。
而那些稍微健壯的牛羊也好不到哪去,厚厚的雪蓋住了枯竭的草和所有能充饑的灌叢。它們在雪地上艱難前行,拼命刨食,求生的本能促使它們堅強而痛苦的活著。
第二天早上,扎西在圈舍不遠的地方發現了幾只死去的藏羚羊。這些可憐的、平時最為膽小的家伙,餓慌了的時候,居然不怕藏獒和人,跑到圈舍來找吃的。望著那幾只不知是凍死還是餓死的藏羚羊,阿媽眼含熱淚,不停的祈禱著。
阿媽很傷心,也很擔憂,十幾年前的那場雪災都沒有一只藏羚羊死亡,這場大雪還在不停的下,這個災難會有多大,她不敢想象!
不遠處的草場上,黑壓壓的禿鷲在漫天的雪花中起起落落。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一定是有東西死在那里,扎西夯著厚厚的雪朝禿鷲起落的地方奔去。幾頭老牛死在那兒,尸體撲滿爭食的禿鷲。再遠一點,十幾只羊也倒在了地上,周圍一樣是黑壓壓的禿鷲。
扎西站在那里,呆呆望著那些死去的牛羊和饕餮的禿鷲。他沒有去收拾那些尸體也沒有趕走禿鷲,他想既然已經死了,靈魂能得到禿鷲的普度,同時也救活了另外一群神圣的生命,這遠比被餓狼吃掉要好得多。
得知牛羊死去的消息,阿媽心痛得哭出聲來。阿爸望望帳篷外不斷飄落的雪,不安地說,“再不去趕草,所有的牛羊都要遭殃了!”“不!哪怕牛羊死光我都不要你們去趕草!”正在傷心哭泣的阿媽突然大聲吼道。扎西原本決定馬上就去趕草,見奶奶如此生氣,沒有敢開腔。
七
黃昏時分,牧場下方傳來了狗叫聲。紛紛揚揚的雪幕中,一支馬隊慢慢朝帳篷走來。
卓瑪來了,她和父親送來十幾馱麥草和豌豆秸稈?!奥犝f你們這兒下了十幾天的大雪,卓瑪是茶飯不思??!眼看著要急出病來,我只好四處籌借了些草送來,但愿能湊合一陣子!”見到感激萬分的阿媽一家人,卓瑪的父親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雪太大,不好走,我們父女倆整整趕了三天!”
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在雪災中不期而至,扎西仿佛還沉浸在夢中,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他不敢相信這個讓他萬分振奮的事實。他抓了把雪往臉上使勁揉搓,冰涼的雪使他明白,這的卻是真實的事實。
扎西望著疲憊不堪的卓瑪,哽咽道:“卓瑪,你來干嘛呀?一路上多危險!”此刻的扎西是又高興又心痛,恨不得把卓瑪摟入懷中。
卓瑪的到來,給阿媽他們帶來了信心和希望。那十幾馱麥草和豌豆秸稈,完全可以讓那些牛犢羊羔度過這個雪災。卓瑪父女倆的到來,人手大大增加。當晚,扎西的建議終于得到阿媽的同意。
卓瑪父女留下來陪阿媽看護那些牛犢羊羔,扎西三兄弟則迎著昏黃的朝陽,在雪幕中趕著牛羊向遠方走去。
八
艱難地翻過幾座雪丘后,雪好像慢慢停了下來。前面的草場雖然也是白茫茫一片浩渺,但是沒有那么厚了。那些開始有些絕望的牛羊,似乎已嗅到雪被下那久違的干草的味道。精神陡增,拼命向前沖去。
那些被凍餓得奄奄一息的牛羊,在積雪較淺的地方忙活起來:它們用嘴拱,用蹄刨,站的站,跪的跪,求生的欲望使它們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和無限智慧。咀嚼食物的聲響和因拼命刨食的粗重喘息聲混雜在一起,悶雷一樣在銀色的草海上來回滾動。
黃昏時候,扎西三兄弟在背靠石崖的地方搭好帳篷,把牛羊趕到石崖下避風的地方?!澳銈儌z都要警覺一點,這里是森林狼和草原狼最愛出沒的地方,要是它們合在一起,最少也有三十條以上!”扎西在火光中不停的磨礪卓瑪送他的那把藏刀,頭也不抬的對兩個兄弟說。
雪停下來了。久違的星星也掛滿了藍色的夜空,沒有一絲風,整個世界一片靜謐。
扎西仰望著夜空。那深邃的夜空寧靜而又變幻無窮,那些忽明忽暗、忽遠忽近的星星,一會兒像扎西阿爸和卓瑪阿媽慈愛的眼神,一會兒又像罕至惡狼兇殘惡心的獨眼,一會兒又像卓瑪迷人的臉龐。這些形象不停的交替出現,扎西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慢慢進入了夢鄉。
一夜平安無事,平靜得連一聲狼嚎都沒聽見?!白蛲砗冒察o,莫非惡狼也像藏羚羊一樣被凍死了?”喝早茶時華爾單撓撓腦門問道?!皼]那么簡單,惡狼的生存能力比我們的牛羊要強得多!這么安靜反而不正常?!痹魍送嗉腿A爾單兩兄弟:“我到石崖周圍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九
扎西在石崖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條狼的腳印,那是一道十分新鮮的腳印,那兩坨糞便甚至還散發著刺鼻的臭味?!袄莵砹耍〗苹睦亲蛲砭蛠砹?!它之所以沒有輕舉妄動,說明它是訓練有素的,一定是叫它的同類去了!”扎西感到一陣緊張,繼而是一股巨大的興奮。他有一種直覺,這次罕至這條惡狼一定會來!
回到帳篷,扎西把他的發現告訴了兩位兄弟。扎西叫小兄弟華爾單出去放牧,他和多吉去砍樹把圍欄修補好,以防到時狼群沖散牛羊。
忙碌了一天,終于把圍欄修補好了。現在除非它們跳進圍欄,否者休想傷害牛羊。扎西轉了一圈,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和多吉在幾個容易被狼突破的地方堆放了些干柴,這地方離石崖較遠,到時燒起火來也不會引燃森林。
又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天一亮,扎西就迫不及待地鉆出帳篷往石崖走去。他在石崖不遠處,就是在昨天發現狼腳印的地方發現了許多雜亂無章的狼腳印。扎西數了半天,終于數清楚了——一共十三條狼。
“它們來了!”扎西望了望四外。陽光下,銀白的世界亮晃晃灼得眼睛生痛??床坏揭稽c東西?!皝砹耸龡l狼居然沒有一聲嚎叫,看來它們在等頭狼罕至和更多的同伙!”扎西下意識的握緊了藏刀,喃喃道,“大戰就在今天晚上了!”
吃晚飯時,扎西開始部署晚上的行動:“多吃一點,今晚肯定有一場惡戰!”扎西削了塊肥得流油的手抓肉,邊嚼邊說?!澳銈儌z要準備好火柴和手電筒,一有動靜就到那兩個比較薄弱的地方放火守護!只要火一起,狼就不敢沖過來了?!彼謸]揮手中的藏刀,“到時我到石崖下等候罕至這條惡狼,只要殺死了它,狼群自然會逃竄的!”他們幾個挨個清理完武器,開始休息,集精養銳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惡戰。
往常深藍的天幕多了些烏黑的云彩,稀疏的星星膽怯的眨著眼睛。月亮若隱若現,淡淡的月光霜一樣撒下來,顯得格外冰涼。
阿爸和阿媽回來了,他們倆慈愛的望著扎西三兄弟。依然年輕漂亮的阿媽撫摸著扎西堅毅的臉龐,“你已經成了俊朗的男人,這個家就有頂梁柱了!”阿媽流下了喜悅的淚水。扎西為阿媽擦拭眼淚,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思念和幸福的淚水。阿爸悠悠地說,“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不安的就是罕至這條惡狼還沒有被殺死!現在你們三兄弟都已長大成人,相信你們會為我報仇的!”“阿爸,你放心吧!我也等了那畜生好多年,只要它敢出現,我就一定會殺了它的!”扎西揚了揚卓瑪送他的藏刀,語氣堅決地說?!坝心氵@句話我就放心了,今晚它就會來的!”阿爸滿意的點了點頭,“我走了,那畜生十分狡猾,你們一定要小心!”說罷,阿爸和阿媽轉身離去。
“你們不要走!不要走!阿爸阿媽,我們需要你們!”扎西望著阿爸阿媽漸行漸遠的背影哭喊起來。他被自己的哭喊聲驚醒,才發現是一場夢。
扎西望望帳篷外邊,昏暗的天空那寥落的星星已經消失。一大片、一大片的黑云遮住原本不多的月光,消失了很久的雪風也開始刮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嚎叫,仿佛是阿媽訣別時的哭聲。嚎叫聲一點點近了,是狼嚎。一條狼的嚎叫聲很快變成幾十條狼的嚎叫聲,環繞扎西他們的圍欄,此起彼伏。
來了!他們終于來了!扎西一躍而起,叫醒兩個兄弟走出了帳篷。他用手電筒照射了一下,昏暗的雪地中,幾十雙眼珠閃射出藍幽幽的亮光,鬼魅磷火一樣晃動著,狼群呈半圓狀向圍欄逼進。
扎西又照射了一下石崖上邊,一只獨眼閃射出更為兇殘的藍光定在那里,一動不動。罕至來了!這條兇惡的頭狼奸詐地站在高處,既可以指揮群狼進攻,又可以隨時偷襲。
圍欄里的牛羊慌亂起來,焦躁不安的來回擁擠,不時發出可憐的哀叫。扎西三兄弟趕緊跳進圍欄,擺好了架勢。
群狼進攻了。
它們嚎叫著向圍欄沖來,突然加劇的雪風裹挾著冰粒,打在圍欄的木樁上啪啪作響。群狼抓扯著、拍打著圍欄,圍欄發出唰唰聲和吱吱聲,一副岌岌可危的樣子?!胺呕穑》呕穑 痹饕娗闆r緊急,大聲吼道。
見多吉和華爾單把火點燃?;鸸庵?,群狼悻悻地向后退去。這時,石崖上的頭狼一聲尖嚎,撤退的群狼突然停下,它們轉過身來,一副隨時反撲的架勢。
有十幾條個頭碩大的惡狼退出進攻的狼群,向石崖上的頭狼奔去。扎西知道,他們要開始偷襲,實施前后夾擊的伎倆了。
果然,剛剛撤退的狼群又撲了上來。這時,那十幾條壯碩的惡狼開始從石崖上往下沖。
一條塊頭巨大的惡狼直接向扎西面門射來,扎西一閃身,手起刀落,惡狼便身首異處。又一條惡狼揚起雙爪來抓扎西的臉龐,只一刀,那惡狼的一對前腿就搬了家,他跨上一步,一刀就解決了那條還在地上掙扎的惡狼。又一條惡狼凌空撲下,扎西也不躲閃,雙手向上緊握刀柄等它送死,“撲哧”一聲,那惡狼就掛在了刀尖上。
雪風越刮越大,石崖上的樹林發出霍霍的聲音。雪卷起來,發出凄厲的怪叫聲,堅硬的冰雪粒砸得到處劈啪作響。被扎西殺死的惡狼的慘叫聲和群狼沖鋒的嚎叫聲混合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不到一個時辰,扎西腳下已經橫七豎八擺放了十來具惡狼的尸首。他正殺得興起,突然聽見弟弟華爾單的慘叫。他扭頭一看,一只壯碩的惡狼正在撕咬燒火堆旁的弟弟華爾單。
原來是那狡猾兇殘的頭狼罕至。它見扎西兇猛,就悄悄繞了過去,妄圖在華爾單守護的地方打開一個缺口。
扎西沖過去,一腳踢開了正撲在華爾單肩上撕咬的罕至頭狼。摟住弟弟,只見弟弟華爾單臉上一道道血的口子,衣服被撕咬得一縷一縷。這時,罕至一爪抓在了扎西的臉上。一股火辣辣的痛后,冰涼的血順著流了下來。
扎西霍地一下站起來,順勢一刀就刺進了罕至的肚里。那條頭狼 “嗷”的慘叫一聲,在地上打了滾又爬了起來,拼命向扎西撲過來。扎西一低頭,迎面就是一刀。這一刀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只聽 “啪嗒”一下,罕至被攔腰劈為兩段。
看到刻骨仇敵罕至被殺死,扎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累得渾身癱軟無力。華爾單跑過來拉扎西,“哥哥,你沒事吧?又有幾條惡狼從石崖跳進了圍欄中!”見弟弟沒有大礙,扎西的精神一下子就來了。
群狼還在沖擊圍欄,它們以為頭狼已經得逞,爭先恐后的往前撲。扎西看了看地上被劈為兩段的頭狼罕至,提起來就向瘋狂的狼群摔去。
進攻的叫囂聲一下停了下來。半響,瘋狂進攻的狼群哀嚎著向后退去,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那幾條跳進圍欄的惡狼成了甕中之鱉,扎西三兄弟揮刀向闖入圍欄的惡狼沖去。當跳進圍欄的惡狼被扎西三兄弟系數殺死的時候,東方的天幕上已露出魚肚白。
十
天晴了,扎西他們結束了趕草。當他們趕著開始精神的牛羊翻過蓮寶葉則神山埡口時,他們看見,那銀色的雪原邊際,一條火一樣鮮紅的頭巾向他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