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瓷

你笑起來也有梨渦,我很喜歡。
我發誓以后絕對不再提議玩兒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了,不,是永遠都不再玩兒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可惜我的這個認知太晚了,現在我只能心虛地偷偷掀掀眼皮看看坐在對面沙發的林嘉年,他果然還是一張冰山臉,冷冷地倚靠在沙發上不出聲,完全視身旁尖叫起哄忙著找歌點歌的人如糞土。“喂,林嘉年你不是輸不起吧,剛才你和初歸可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大冒險,哥幾個已經太夠意思了,不過讓你倆合唱首歌而已,至于這么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兒嗎?”周澤聲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地地道道的文盲竟然還敢拽成語,好吧,我承認今天語文課下課時他問我如喪考妣是什么意思,我非常正經嚴肅地回答他,就是沮喪得好像你考試完拿到成績的心情,沒想到他居然在這樣的時刻把這個成語用得這么活靈活現。
“周澤聲,你再瞎跟著起哄,我就把你舌頭拔出來清蒸爆炒醋溜,然后給三班的那個姑娘看看你舌頭上到底有幾根筋才能支持你說起話來嘴巴跟安了彈簧似的什么話都具有了彈跳能力。”我知道林嘉年和周澤聲結過梁子,我也發誓我的話音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周澤聲立馬閉嘴悄悄地從我身邊的位置蹭到靠墻角然后一臉敬畏地看著我,絕對不是因為我說話帶了威脅他的成分,肯定是我提到三班那個他正在追的姑娘阮夢語,對,肯定是這樣。周澤聲是個奇葩,這不是今天聽到他活用了“如喪考妣”這個成語我得到的結論,而是他跟個神經病似地追求隔壁班那個姑娘時我確信的定理,哦,不對,周澤聲同學已經多次糾正過我那不叫神經病,那叫詩人。
到底周澤聲是怎么看上了阮夢語,這個我倒是沒有和當事人考證過,但據最浪漫最傳奇最廣泛的版本說,周同學在操場扮演詩人的時候揮一揮衣袖沒帶走化學試卷,阮同學恰好經過撿起試卷叫住周同學,嫣然一笑說:“這是你的試卷。”孽緣就由此而起,周澤聲拼了命想要成阮夢語的家屬,他說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正大光明含情脈脈地看著阮夢語然后對她也嫣然一笑說:“這也是你的試卷。”最轟動全校的表白把周澤聲推向了校園紅人榜,周澤聲拿了一個走街串巷灌煤氣的人必備的大喇叭,站在三班門口抑揚頓挫地喊;“啊!夢語,如果你是一朵鮮花,我就是最適合你的那坨兒牛糞,如果你是唐僧,我愿意永遠做陪你到遠方的白龍馬。”后來不止一個人激情四射地給我模仿周澤聲把形容牛糞的那個兒化音說得多么北京范兒。
林嘉年是x大最出名的冰山臉,頂著一張小姑娘們一看見就恨不得攥著小拳頭冒星星眼的偶像劇男主角的臉那叫一個深居簡出,平時話極少,這個時候也實在受不了地從三班走出來不屑一顧地看了一眼周澤聲,惜字如金而又斬釘截鐵的下了評語:“神經病。”
周澤聲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大師兄似地上躥下跳著急地說道:“同學您這是說誰神經病呢,我這是詩人好嗎?詩人你懂嗎?你這種不能像我一樣出口成章的人你懂嗎……”
“初歸,你不要老是看著我笑好嗎,我求求你了。”周澤聲誠惶誠恐地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我把目光聚集到他臉上,發現他更加敬畏地看著我,我才回想起來自己這半天都在看著他傻樂。我突然想起正事,覺得敬畏這個表情竟然也會傳染,悄悄轉頭看向林嘉年的時候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充滿敬畏的。很快我的敬畏變成了驚嚇,因為我發現林嘉年也在看我,不,是瞪著我,表情整一個面癱病人,聲音陰狠得不行:“我林嘉年不是輸不起的人,你們隨便選首歌,今天就當我栽在鄭初歸的手里了。”
301宿舍的都知道我鄭初歸是冒險王,平常最大的愛好就是攛掇幾個宿舍的姐妹雞飛狗跳地玩兒真心話大冒險,今天文藝部和宣傳部兩個部門聚餐唱K,我發誓只是為了活躍氣氛才提議玩兒真心話大冒險的,誰知道第一局我和最正經的林嘉年會同時落敗,又這么湊巧地都選了大冒險。現在我特別想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搖晃拼命搖晃他,林嘉年你不要讓那群禽獸隨便選啊!我真的好擔心唱完歌后你會讓我如喪考妣。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到屏幕上出現的歌名我凜凜地虎軀一震,拿話筒的手也一哆嗦,我根本不用去看林嘉年的表情我也知道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我早就不能體會活著是什么感覺了。不過我一直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特別治愈,剛剛還心驚膽戰,但是歡脫的音樂一響起我立刻就歡樂地脫線了:“oppa,oppa,最親愛的歐巴。”林嘉年雖然別扭得像是生吞了一盤蒼蠅,但是他做什么事都太認真,還是堅持唱了下來。“歐巴歐巴撒拉嘿,歐巴心里你最大。” “好好!”尖叫聲口哨聲叫好聲幾乎要把掀翻了,大家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林嘉年,用后來周澤聲說的一個難得精妙的比喻來形容,就是好像看到了央視新聞的主持人好歡欣地在唱《愛情買賣》。
在各種別扭的情緒中總算是唱完了《思密達》,大家又群魔亂舞地接著玩兒游戲,我和林嘉年以剛才元氣大傷現在要修養恢復為由撤了出來,坐在沙發角落默不作聲地喝飲料。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林嘉年的聲音不冷不淡的飄過來,差點把我震成了內傷。
“呵呵呵呵怎么可能呢。”我陪著笑臉,心里問候了他們全家人,“我是大眾臉大眾臉。”
他定定地看著我的臉三秒鐘忽然就笑了,我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還是那么好看,有些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來,眼眸燦燦的好像粼粼波光的湖面。“你笑起來也有淺淺的梨渦,我很喜歡。”他的聲音也帶了些笑意,小說里描述西門吹雪的微笑時說他的微笑像是春風吹過了大地,林嘉年的笑容吹沒吹過大地我不知道,但是在那一瞬間我聽到自己心臟有輕微的聲響,那是什么從心底里向上拔節的聲音。可是我那時候太年輕,林嘉年又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所以在那時候我并沒有聽出來他說的不是“你笑起來有梨渦”,而是“你笑起來也有梨渦”。我那個時候聽到他說“我很喜歡”,心里像是有千軍萬馬在瘋狂撒歡兒撂開四個蹄大跳最炫民族風,我暈暈乎乎地問林嘉年:“老大,你這是,在!調!戲!我!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林嘉年突然就沉默了。
他坐在氤氳的夜色里,像是一支悲傷的小夜曲。
實際上林嘉年的記憶力是真的好,是的,我們以前見過,還見過不止一次。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行色匆匆的馬路上,或許那是我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狼狽的林嘉年。現在的他翩翩公子,灼灼清蓮,是很多女生心目中驚艷了時光的少年。可那個時候的他滿身酒氣的蹲在馬路邊,身上的衣服揉得像團爛咸菜,頭發亂糟糟的,一點形象都沒有,我以為他是個身世坎坷的乞丐,走過去給了他一塊錢,額,還是十個一毛的。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睛波光瀲滟,但眼眸深處卻像是砸碎了的冰,又冰冷又受傷。“滾,老子不是要飯的,你拿著十個一毛的硬幣羞辱誰呢。”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十足的痞像。我沒有理睬他徑直走了,我不是羞辱他更不是同情他,這個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不幸的人也太多,沒有誰該去同情誰,我給他這一塊錢是想告訴他,這個世界是有人情冷暖的,你不要輕易對人生絕望。
沒想到很快又見到了他,我一直在肯德基打工,低頭記菜單的時候聽到他的聲音:“我要一杯雪頂愛爾蘭咖啡。”“好的,雪頂咖啡十元錢。”我微笑抬頭,他也笑了起來,嘩啦嘩啦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一毛硬幣攤在桌子上,其他服務生和顧客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狀況。我不動聲色地迅速把桌子上的硬幣分成十小堆,數了數最后一小堆然后依舊微笑著告訴他:“先生,您這一共是9塊9毛錢,不夠買一杯雪頂咖啡。”林嘉年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什么都沒說,展開手心,一枚小小的硬幣閃閃發光的躺在那里。
“真是幼稚鬼,那么小心眼兒。”我暗自在心里編排他,然后又贊嘆了一下自己果然神功護體,要不然今天真是當眾讓他下了面子。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甚至彼此連姓名都不知道,我以為他永遠都只是活在我記憶里有著一張桃花臉脾氣又壞的男孩子,沒想到在x大讀書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林嘉年。
林嘉年在x大是個傳奇,也是大家茶余飯后最熱烈談資里的苦情男主角。他高考的時候考了z市的理科狀元,被最好的大學搶著錄取,前途無限光明,可他的女朋友發揮不佳,只考上了x大,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執意要來x大這樣二流的大學念書,我至今還記得林嘉年的媽媽,一個非常高貴優雅的女人,在x大的校門口哭著求他,林嘉年抿著薄薄的嘴唇一言不發,無聲而又堅定。很多人說林嘉年真是又冷血又傻帽,也有更多的人羨慕他女朋友穆詩予,畢竟像林嘉年這樣又深情又專一的高富帥在現實生活中太難遇到了。可很快事情的發展讓大家大跌眼鏡,所有人都在感慨林嘉年和穆詩予這一對璧人時,學校下派一個公費到韓國留學的名額,這個名額毫無疑問是x大最出色的學生林嘉年的,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明白林嘉年不會舍棄穆詩予獨自出國,可最后竟然是穆詩予拿到了那個出國名額,拋棄了林嘉年頭也不回的走了。林嘉年很是頹廢了一陣子,性格更加冷淡沉默。那段時間他整天坐在女生宿舍樓下喝酒,我每天晚上從圖書館自習回來都會看到他,他坐在氤氳的夜色里,像是一支悲傷的小夜曲。
“鄭初歸,那個給我十個一毛錢的就是你吧。”聚會結束后林嘉年執意要送我回宿舍,正當我神游天外的時候他突然問我。“廢話。”我心不在焉的回答,卻突然想起他問的問題,真是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轉頭看他,他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看我。“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廢話,當然不是,什么十個一毛錢,林嘉年你真會開玩笑。”我眼神躲躲閃閃,又連忙堆出一個笑臉。“你還真是喜歡笑。”他無奈的刮刮我的鼻尖,我被他這個寵溺的動作嚇到了,這還是那個冰山臉嗎。林嘉年好像覺得傻傻呆呆的我很娛樂身心,笑得更加開心,“鄭初歸,你真善良,既然我們這么有緣分,不如在一起吧。”不如在一起吧,對我來說,這六個字是上天給我的最大恩賜,是比“我愛你”還要驚心動魄的情話。
我確信他就是我的前世埋骨人。
我和林嘉年在一起的消息迅速紅過周澤聲的表白事件,成為x大的八卦頭條,《思密達》被公認為是我們定情的歌曲一瞬間風靡校園成為無法被超越的神曲。每個人都羨慕我,他們都說林嘉年對鄭初歸是真的好。林嘉年會堅持每天穿過大半個校園去開水房打水然后放在宿舍樓下打電話讓我下來取,他知道我不喜歡吃胡蘿卜不喜歡吃海帶不喜歡吃辣椒,他會在每一頓吃飯的時候把我不喜歡吃的通通夾到他碗里,他會在每個周末的時候給我講高數會在沒課的時候陪我去上大課,我趴在那里睡覺,他幫我答到幫我聽課幫我劃重點。我何其幸運,我確信他就是前世我的埋骨人,我來到這蹉跎人世,就是為了與他相遇。
“初歸,你太堅強太樂觀。”這是林嘉年對我反復說過的評價。他曾經追問我在肯德基的時候為什么能夠在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就查清那么多的硬幣,我沒有回答,只是帶他去了一趟我家。我們家在芷水巷,聽起來多么文藝的一個名字,可是在這里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芷水巷是這里最有名的窮人街。走過彎曲狹窄像羊腸子一樣的巷子,在最東頭就是我住了十八年的家,院子里堆滿了廢品,我媽正在把各種塑料瓶子翻出來堆到一起。
“媽媽,我同學來家里做做客。”我對著我媽開心的喊了一句,我媽轉過頭來看見林嘉年,拘謹的笑著,不停把手在圍裙上蹭著,手背上的筋脈凸出來,像兩條干癟沒有生氣的蚯蚓。“原來是我們家阿初的同學來了,家里太亂,要不去里屋坐會兒。”我媽說著就想來拉一把林嘉年,手快碰到他袖子的時候突然又縮了回去,我知道她是怕林嘉年嫌棄她。
“不用了媽,你忙吧,我帶他出去走走,一會兒回來給您幫忙。”我扯著林嘉年從家里出來。“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家庭狀況,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幫著媽媽收廢品,廢品回收站里的老板每次結賬的時候全部給我們一毛的硬幣,我回家要數很久,久而久之就熟能生巧了,你那天才九十九個硬幣而已,在我看來就是小菜一碟。”
林嘉年沉默了很久,有些艱難的問,“你爸爸呢。”“我爸爸?”
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我爸爸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七歲那年他和我媽離婚,說我媽沒知識沒文化,整一個村婦,配不上他。可是他不知道,我媽也是讀過幾年書的,當初媽媽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與君初相見,猶似故人歸。可是他隨隨便便就把我們拋棄了。”我想我的聲音一定帶了哭腔,要不然為什么林嘉年把我緊緊抱住輕拍我后背,不停安慰我說:“初歸,沒事了,那些都已經過去,現在你有我了。”我趴在他肩膀上覺得又溫暖又安心,“嘉年,有人做過一個統計,說單親家庭的孩子有90%不再相信愛情,即使結婚也有90%的人會離婚,但是我仍然相信愛情。”我抽抽鼻子,鼻音濃重的跟患了重感冒似的,繼續說下去,“因為我有你了。”我頸窩的皮膚被溫熱的液體浸過,我知道,林嘉年,這個在我心里舉世無雙的少年,他哭了。
那個少年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少年。
我以為我會就這樣一直平淡的和林嘉年幸福下去,大學畢業找一份簡單的工作,買一個小小的房子,我為他做飯洗衣,他會換燈泡修電腦,我們周末的時候牽手去散步,將來還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延續我們的生命,我和他一起直到白發蒼蒼,執手相看日出夕陽,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連周澤聲這個男閨蜜都問我和林嘉年是不是都進化了,一個從張牙舞爪的毒舌女魔頭進化成了文德淑良的大家閨秀,一個從沉默寡言的冷漠冰山臉進化成了世有公子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我不停地夸獎周澤聲狗嘴里居然可以吐出象牙來了,這廝謙遜地說:“不敢當不敢當,這是我們家阿語教得好。”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林嘉年,然后湊過來悄悄對我說,“初歸好姐妹,你趕緊揮著小手絹兒拉起警戒線來,穆詩予回來了,聽說最近一直在找林嘉年,你千萬不要讓那個女的挖了墻腳,你要把革命的歌曲唱起來,誓死捍衛冰山臉。”
我心里忽然狂風呼嘯飛沙走石,穆詩予回來了,最近她一直在找林嘉年,可是我親愛的少年,他只言片語都沒有透露給我。他在我面前開始越來越心不在焉,不再陪我去上公共課,不再給我講高數,吃飯的時候也不再管我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而是不停地低頭看手機。我知道我要失去他了,可是我不愿意失去他。從小到大,很多人都夸贊我是勇敢又堅強的姑娘,面對我的愛情,我依然勇敢堅強。我費了些周折找到穆詩予,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她穿著一條煙青色的長裙,搖搖曳曳的剛剛蓋過小腿,露出潔白晶瑩的腳踝,一雙精致的細高跟套在她腳上更讓她看起來美得不可方物。
“你是哪位?”穆詩予冷冷淡淡的看著我,臉上是波瀾不驚的表情。
“鄭初歸,我是鄭初歸。”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有片刻的愣神,然后突然就笑了,如果我沒有看到她的笑容,我一定會跟她據理力爭,即使像個潑婦也無所謂,誰也別想搶走我的林嘉年,因為我確信他是愛我的,他還跟我說過,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現在你有我了。可是當穆詩予笑起來,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知道我輸了,還沒有開始,我就輸了。穆詩予的笑容真好看吶,唇角向上牽起兩個淺淺的梨渦,我想起林嘉年說過的話:“你笑起來也有淺淺的梨渦,我很喜歡。”原來她才是那個“有”,我僅僅是那個“也有”。被當做替身的感覺,太痛苦了。我曾經看過一個微博,上面講了楊振寧的故事,說28歲的翁帆嫁給82歲的楊振寧,很多人說這兩個人一個貪財一個好色,結果最后有人貼出來一張楊振寧原配妻子杜致禮的照片,翁帆居然和杜致禮有七八分相似,故事最后說無論歲月變遷,我愛的每個人,都像你。這個故事感動了不少人,現在想想真的是太難過,你愛的那個人,他對你再好,對你再忍讓,但是他真正愛的那個人,不是你。
這一刻我決定放棄了,那個少年,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少年。
與君初相見,猶似故人歸。
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收廢品時覺得很吃力,我平靜地辦了退學手續,沒有告訴任何人,帶著媽媽離開這個城市去了遠方的舅舅家。這個城市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了,它把我對未來的期許,對生活的向往,對前方的憧憬,全部打碎,讓我看到自己是多么可笑,可是誰能告訴我離開的時候我為什么會那么難過,好像心臟被扯開一個大口子,獵獵的風灌進去,再也不會愈合了。我想,再也不會愈合了。
生活總是善待我的,我一個大學沒有畢業的人居然靠著拼命也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媽媽的病也有了起色,我還找到了一個看著很踏實的人結了婚,他雖然沒有林嘉年那樣面貌英俊,但是對我很好。我再也不會對一個人有像對林嘉年那樣熱烈而無畏的感情了,可是沒關系,我們每個人最后所嫁的那個人,大多都不是你傾注過最熾熱感情的人,那樣的感情是限量品,一生一次。哦,這樣想一想,原來離最痛徹心扉的時候,已經五年過去了。小學寫作文的時候最喜歡用光陰如箭日月如梭,現在真的是體會到了這兩個詞語傳遞出來的流逝和傷感。林嘉年和穆詩予,他們肯定還在一起吧,林嘉年肯為了她放棄那么光明的前途,他們怎么可能不會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現在過得很好,我祝福他們。
閨蜜許筱禾約我到KTV唱歌,我推開包廂門的時候發現來了不少人,有的在忙著點歌唱歌,有的聚在一起八卦聊天。
“初歸初歸,我記得你以前也是x的吧,小寧正聊你們學校的一個癡情校草呢,你也過來聽聽。”叫小寧的姑娘長著一張可愛的蘋果臉,說起話來表情豐富,是很討喜的一個女孩子。“我們學校的林嘉年學長,真是太癡情了,五年前他的女朋友不知道怎么離開學校了,他發瘋一般的找結果沒找到,穆詩予學姐那么優秀漂亮,一直追求他,可是學長說這一輩子只能為那個女生心動了,他要一直等著她。林學長在學校成績一直特別好,學校有意保送他出國念書,可是他怕那個女生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他,執意不肯去,就在我們學校直接讀了研。”
“哇,真的太癡情了。”
“好想也有一個林學長。”聽眾們紛紛感嘆起來,許筱禾問:“那個女生叫什么名字啊,這么值得如此優秀的男生一直等她,說出來我們一起膜拜膜拜。”“我們也不知道。”小寧語氣里帶著夸張的失望,逗笑了不少人,
“不過聽說他在左手上紋了一行詩。”
“什么詩啊?”
“與君初相見,猶似故人歸。”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點了《思密達》,歡脫的音樂聲響起,我的眼淚卻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說起來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矯情,但是某種涌動的酸澀情緒在身體的每個角落里奔走,我終于知道,最能戳中一個人淚點的,不是愛情,不是傷害,不是病痛,不是離散,而是歲月。
可是林嘉年,你還站在歲月的原點等我,但是我已經回不去了。
林嘉年,那時候我把你當做我唯一的依靠,小心翼翼地愛著你,想把最好的一切給你。我知道你曾經是那樣喜歡穆詩予,喜歡到可以無視你媽媽的哀求,喜歡到可以為了她放棄最光明的前途。可她不是真的愛你,我見過愛一個人有很多方式,像周澤聲那樣不顧別人的諷刺嘲笑,滑稽但是堅定地把他的愛喊出來;像你那樣放棄一切只為和她在一起;像我這樣即使心里的不甘與委屈滔天,我還是決定離開你成全你們。但最讓我覺得難過的是她不是真的愛你,如果愛一個人,是想讓他開心,讓他不為難,讓他幸福,讓他擁有最好的,絕不是看到好機會就拋棄愛人。
林嘉年,謝謝你還愛過我,甚至還在等著我。
可是你不知道,那個愛著你的我,早已留在歲月深處,再也無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