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天空

吳恩惠

老家的老屋是我曾經生活的地方。四面墻圍起的一片天地，記錄了我在襁褓中的啼哭，牙牙學語時的模樣，奔走嬉戲時的笑容。如今，我對老屋里的陳設已無半點印象，唯獨對那四面墻上方四四方方的天空還有一些記憶。

小時候，我喜歡到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仰頭看四方的墻圍出的四角天空。童年的記憶里，天空是那樣藍，上面沒有一點瑕疵，有時會有幾朵云悠然飄過。那方天空是那樣寧靜平和。

總有一些鳥雀也和我一樣眷戀這四角天空，它們久久地停在墻垣上清脆地叫著。見多了這樣的鳥雀，我心里便頗有些不平，總覺得那四角天空是我的私有財產，不容它們侵犯。因此，我每每用竹竿驅逐它們，那輕盈的雀兒便撲騰翅膀飛到墻的另一頭去了。

偶爾我還能看到幾只飛得高高的鳥兒，急速地在四角天空劃過一道痕跡，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它們從哪兒來？又會往哪兒去？”有時我的心中不免有這樣的疑問。因此，對于硬生生把我跟外面的世界隔絕、將我的視線半途攔截的那高高的墻，我是頗有些埋怨的。

漸漸地，這四角天空像是一個枷鎖牢牢桎梏了我渴望自由的心。我對外面世界的向往與日俱增，揮之不去。于是，我如牢籠中的鳥兒一樣日夜祈禱自由的降臨。

終于有一天，我離開了四角天空，來到美麗的都市。

都市生活新鮮而有趣，假日里可以看電影、玩游戲，無拘無束、色彩繽紛的日子真讓人覺得愜意。我幾乎忘了那四角天空，沉浸在自由和幸福中。我覺得自己像那些飛得高高的鳥兒，輕盈地劃過四角天空，毫無眷戀地飛到更廣闊的天地去了。

童年很快過去，幸福的味道漸漸淡了，成長的壓力不可避免地降臨，我感覺有些疲憊，卻又不得不繼續往前飛。天空是那樣寬闊，我怎么也飛不到盡頭。在鱗次櫛比的城市建筑中，我開始尋覓老家那樣的四面墻，卻一直找不到。我只能孤獨無助地飛著，如同每個城里的孩子，苦苦尋找曾經美麗的童年印記，卻發現它已被時光沖蝕得極淺極淡。

不知從何時起，老家的老屋頻頻進入我的夢中。四面白墻，一方藍天，幾只鳥雀，簡單而美好的場景，卻遙不可及。于是，我哭著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小小的房間封閉而壓抑。

我終于懂得是那四面墻庇護著美麗而脆弱的童年，而我竟然那樣無情地把它看成了牢籠。

我忽的憶起停在墻垣上的雀兒，對它們很是羨慕。我想或許它們還守著那四角天空，雙足踏著堅實的墻。

前些日子，當我再次回老家去看那四面墻，卻只見到一堆青磚瓦礫，山風呼呼地掠過，發出遙遠的絕響。我那四角天空不復存在。

魯迅將他的四角天空視為對人心的禁錮，曾經的我也這樣認為。只是當我失去那四角天空的庇佑時，心中卻有了永遠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