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她與他相遇的時候,青春的花兒,剛剛含苞,那淺淡的芳香,藏在細細的蕊絲里,只等春天的風兒吹來,一彎身,便現出柔軟潔白的內里。是她的父母驀然驚覺,他們蓮花一樣純美高貴的女兒,竟是與一個除了明朗迷人的微笑,便一無是處的男孩相守了4年!她的父母很快找到了他,讓他退出這場愛情。本以為他會在他們的嘲弄里知難而退,不曾想,他卻淡淡一笑,說,我那么地愛她,為什么要退?難道愛情是放在物質的天平上才能稱量的嗎?她的父母無法用世俗的標準,讓他抽身,便轉而勸說她放棄。而她,亦是淡淡一笑,隨即彎腰脫掉鞋襪,露出腳趾說,還有哪個男生,肯像他一樣,為我兩天剪一次腳趾甲,且永遠都不會厭倦,那么,我自會聽從你們的安排,嫁給他。
她的趾甲并不像常人的那樣,長了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剪掉。它們從她出生時開始,便頑固地朝肉中長,父母帶她看了許多的醫院,均無好的療效。后來一個大夫說,其實也沒有什么大礙,只要勤剪,完全沒有必要醫治。但她并不是一個勤快的女子,她的父母也是忙于工作,懶于記掛這些小事,所以每次記起來時,趾甲早已長到肉中,修剪時那種鉆心的疼痛,即便只是想想,也覺痛苦不堪。
但當她遇到了他,一切便與往昔不同。他每隔一天,便會催促她脫掉鞋襪,而后握著她的腳,小心翼翼地幫她剪著趾甲。偶爾遇到同學走過來,她常常會小聲提醒他暫停,但他卻是從來都不介意,照例細心地為她修剪,就像修剪的不是她的雙腳,而是一株需要呵護備至的花草。
她的父母并沒有因此接納他,照例是反對。她并沒有屈服于家人的壓力,大學一畢業,在他還沒有找到工作的時候,就毅然搬出家,與他住到了一起。正當她打算不顧父母的威逼,偷偷與他結婚時,一場車禍讓這一切戛然而止。她在那場車禍里,永遠地失去了雙腳,她最美好的人生,就這樣被困在了輪椅上。得知這一消息后,她首先想到的是讓他離開她,且再也不要回來。他當然不聽,照例在她的罵聲里,為她買飯、捶肩,又買來最好的輪椅,推她到院子里曬春天的太陽。她漸漸地安靜,不再吵鬧,但也不與他說話。她希望他能明白,如今的她已不是從前那個可以自如跑跳的公主,所以這段愛情繼續下去,帶給他的,除了苦痛與負累,再無其他。
這一次,他的父母也來勸他說,為這樣一個一輩子坐在輪椅上的女孩,搭上自己的一生,值么?反正沒有結婚,不如就此打住,各自散去的好。沒有一個人看好他與她的愛情,包括她的父母。他們說,此前,是你配不上我們的女兒,如今,是我們的女兒比你低了。不平衡的愛情,向來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所以,還是請你像女兒所希望的那樣,放手吧。
他誰的話都不去聽,只是一心一意地愛著她。醫生為她安上假肢的那一天,他跑到專賣店,給她買來她曾經喜歡至極的一雙靴子。那雙米白色的靴子,盡管是穿在假的腳上,但當他半跪在地上,一絲不茍地為她穿上時,一股暖流還是自下而上,倏地傳遍她的每一寸肌膚。那一刻,她終于知道,這段愛,不管用什么方式,她都躲不掉了。
她在他父母的冷漠里,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他無需再為她剪趾甲,但他卻如往昔一樣,關愛著她的腳,在晴暖的午后,推她一家家地去逛鞋店,將她看中的靴子買下來。而她,則學會了按摩,且一次次朝他“耍賴”,拿他的腳做試驗。一次車禍,奪去了她的雙腳,但她與他的愛情,卻依然穩步地向前走著。
而這份愛,從那最低處的腳上,蓬勃生出的時候,她就知道,再沒有什么力量,能夠將它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