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人站在我身邊

畢會成

公交車上，我多么不想看到有老人站到我座位旁邊來檢驗我的道德。然而，還是有一位老人站到了我身邊。

我70歲的母親也曾這樣站到了一位姑娘的座位旁，姑娘連眼皮都沒有抬。母親就扶靠在姑娘身后的座椅背上，我在母親身邊一只手拽著吊環，騰出另一只手半攙扶著她，一直堅持到終點，姑娘始終沒有抬起眼皮。

所以，我也不想抬起眼皮。

年輕的姑娘在我的心里激起了怨恨，我再把怨恨傳給我身旁的老人。受害的都是老人，要把這個怨恨鏈再傳回姑娘那里，至少得50年以后吧。

所以，我在這個老人身上尋求心理補償，實在是沒有道理。老人的兒子如果也在場，他或許會繼續傳遞這種怨恨。甚至，那個沒有讓座給母親的姑娘是不是也因為她的母親曾經被拒絕讓座了呢？

可是，我仍舊無法釋懷：憑什么別人不給我母親讓座，我就得給別人的母親讓座？這個關于怨恨的因果鏈條我有必要搞清楚嗎？憑什么這個鏈條必須由我來終結？我以為我是誰？

我是教書的，但不認為把一個偶然選擇的職業釘在道德十字架上供人圍觀是公平的；更不認為，“知識即力量”意義上的知識與道德之間有什么必然的聯系，所以傳授知識的人同時還得搭售道德。

令人氣餒的是，我仍舊站了起來：我只是不能在一個年齡與我母親相仿的老人面前無動于衷！我終究不能在一個年齡與我母親相仿的老人面前無動于衷！我怎么可能在一個年齡與我母親相仿的老人面前無動于衷！

在老人走到我旁邊之前，她先后在3個有人的座位旁停留過，中國特色的公交車道德在這里跌倒了3次。我站起來，卻無意于把這種道德扶起來。

我認為，公交車作為特殊道德空間的存在是荒唐的：為什么我們的公交系統要依賴為老人讓座才能保證他們有座？要依賴于為孕婦讓座才能保證她們母子平安？為什么我們有著世界上最龐大的公車消費和最豪華的公車陣容，為民眾服務的公交系統卻處在離開道德支持就無法運行的狀態？

或許，在我們這個人多地少、空間逼仄的初級階段，我們注定不可能像歐美國家那樣，公交車寬敞得可以讓自行車或嬰兒車直接推上去。但是，如果我們的公共交通注定是擁擠的，我們的公仆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獨享著作為公務車特點的超大空間？事實上，我并不認為，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騎自行車上下班與倫敦公交車的寬敞舒適毫無關系。

讓我們欣慰的是，中央提出“八項規定”以來，中央領導率先垂范，各地積極跟進，中央軍委出臺了更詳細的“十項規定”，甘肅將逐步換乘自主品牌汽車，海南省委書記坐出租車調研，湖南提出，嚴禁豪華裝飾公務用車，逐步換乘國產自主品牌汽車……這都讓我這個書生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身邊的變化。

話又說回來，座位是公共資源，應優先滿足最需要的人，而非簡單地以“尊卑長幼”為標準。比如，前不久鄭州二十多位老人走上街頭，發出“給年輕人讓座”的倡議。我以為，老人給年輕人讓座和年輕人給老人讓座一樣，都是出于對其他社會群體的理解和關愛，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從這個角度說，這也是中國社會文明進步的一種表現吧。

（責編：蕭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