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姐姐（組詩）

李曉泉

懷念姐姐

我牽著姐姐的手，牽著姐姐的微笑

牽著姐姐纖細的靈魂，在博物館里四處游蕩

無心陶瓷，無心玉器

無心歲月的破銅爛鐵

我牽著姐姐溫暖的手，在博物館里四處游蕩

人聲鼎沸，我的心無比荒涼

姐姐，你可知道，我在另一個世界，想你

姐姐，你的手心沁出了汗滴

我哭了

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哭了

陽光明媚的夏日，我哭了

稻谷成熟的時節，我哭了

大雪紛飛的夜晚，我哭了

姐！你不知道，一個人淚流滿面是多么幸福

姐！你不知道，一個人泣不成聲是多么幸福

眼前這個世界五彩斑斕，太美了？

姐，我就想哭

淚光中，樹木，花朵，云雀，稻穗，雪花

晃動著蒼茫的影子

只有你，杳無音訊

鏡中

姐！如果你活到今天會是什么模樣？

姐！你小小的年紀就走了

還不會用梳子，不會用口紅，面膜，粉底

姐！每一次照鏡子，我都想著你會是什么模樣

大街上花紅柳綠的人群，時代賦予了她們的美

姐！幾十年過去了，每一次照鏡子

我的心無比心痛

姐！清明節，我要在你小小的墳頭

埋下一塊鏡子！姐！一想到清明我就想哭

夏夜

……原諒那支嗩吶吧

低聲的嗚咽，把夜晚一寸寸升起

低矮的小村莊，還沒有睡意

只是斜著身，躺在大地懷中

原諒那支嗩吶吧，萬物安靜

月影碎了一地，顫抖的音符

碎了一地

……原諒他吧，他是我的父親

又想起了多年前死去的孩子，他吹著嗩吶

一條河，沖出了他的心窩，原諒他

原諒那支嗩吶

坐在低低的屋檐下

父親的背影如刀

天空上，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

都像姐姐的眼睛

清明

這一天，人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

在黃紙中，火焰中，灰飛煙滅中與死去的親人見

面

一個個小土堆，沒有門窗

不知道里面是否亮著燈

滿山坡的麻雀，突然就不叫了

滿山坡搖晃的草，突然就掛滿了露珠兒

滿山坡的風，仿佛要把人間吹翻

滿山坡的寂寞，蓋住了滿山坡的悲傷

姐姐，你離開整整四十年了

四十年花開花落，四十年大雪紛飛

四十年的黃土把我們相隔，你還是七歲花一樣的

七歲

我已經生出白發，眼角爬滿了皺紋

我把一張張紙燒掉

把一束鮮花插在你的小小墳頭

我想對著天空大喊

烏云，卻一團團塞滿了

我的喉嚨

或者

或者，我一生都無法解開心靈的繩索

但是，我必須一生都試圖解開它

羊群在草地上吃草

野花在草地上沉醉

或者，我的心中有一座不為人知的城池呀

姐！我在陽光中一次次陷落

但是，我必須高高地揚起頭

望一望，天堂里注視著我的

那雙眼睛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不想回到青春

不想回到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里

我會一直往回走

走回一九七三年

那一年，姐姐還沒有死，還沒有病

我和姐姐就在院子里玩耍，無邪而天真

時間，咯噔一下停在我倆身體中多好

身邊的人在長大，在老去

只有我倆始終停留在她七歲，我四歲

我愿一輩子無知，單純地活著

哪怕只有三五十年的好時光

讓我倆突然在一陣風中

或一場雨中，完成自己

陡峭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