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
“草間彌生不知是在哪面墻上鉆了一個洞,窺知了造物者的某個手勢或背影,她從此寄居這面墻上,在兩個世界間來回顧盼。”
——蔡康永如此評價草間彌生
“如果你一定要問我從什么時候開始藝術創作的,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圓點女王、日本藝術天后、話題女王、精神病患者等諸多標簽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囊括草間彌生復雜而多變的一生。
1929年,草間彌生出生在日本長野縣松本市的一個富裕家庭,她的家族經營種子生意已一百多年。但由于父親的放蕩生活和離家出走導致家庭分裂,草間彌生的母親患上了歇斯底里癥,這也讓草間彌生自幼形成了孤獨性格。不到10歲時,草間彌生患上了一種神經性視聽障礙疾病,這使她經常出現幻聽、幻視。“我看到的世界仿佛隔著一層圓點狀的網,于是我開始嘗試把這些斑點畫下來。”她說。她之所以癡迷于圓點和反復使用重復圖像都是來源于她的精神疾病,而這樣的精神疾病與藝術創作也幾乎伴隨她一生。
在草間彌生看來,“地球也不過是百萬個圓點中的一個”,而圓點就像細胞、分子一樣構成整個世界,“圓點是來自宇宙的信號”。她用它們來改變固有的形式感,來營造一種無限延伸的空間,使得置身其中的觀者無法確定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的邊界。
但草間彌生表現出的對繪畫的興趣和潛質,像她出現的幻覺一樣,被母親認為統統是在做不該做的事情和胡說八道,母親認為,富家女應該做的是“收藏藝術品”,而不是自己去畫,更何況草間彌生的畫作實在讓人無法理解,而且透露出莫名的詭異。母親毀掉草間彌生的畫布,罰她和工人們一起干活,經常把她關起來。“每天打我,還踢我屁股”,強烈的恐懼讓草間彌生的精神接近崩潰。
1955 年,26 歲的草間彌生在舊書店發現了美國女畫家喬治亞·歐姬芙的作品。在一位懂英文的堂兄的幫助下,她寫信給喬治亞·歐姬芙尋求幫助:“雖然我在遠方,雖然我在藝術的道路上才剛剛起步,我還是懇請您為我指路……”深受感動的女畫家回信給草間彌生,表示愿意在美國推薦她的作品。
兩年后,草間彌生拿到了去美國的簽證,離開之前,母親給了她100 萬日元,告訴她永遠不要踏入家門。臨走時,草間彌生在家外的河堤上毀掉了數千件作品,以表達對母親的憤怒。
童年的記憶雖不盡美好,卻極大地激發了她的創造力。草間彌生不但“發明”了那些張牙舞爪的類似花卉的植物,還把它們做得越來越龐大。花和植物一度成為草間彌生創作的主題,她在洛杉磯展出的“午夜怒放之花”系列,正是她對童年的回憶。
“與永恒融為一體,泯滅個性,忘卻自我,只有消滅自己才是唯一出路。”
“孤獨潦倒,身無分文,仍然不打算回日本;她夾著自己的畫在城市中的畫廊間穿梭;由于不懂英語,這個小個子、相貌并不出眾的東方女人賣掉一張作品都異常困難;在租住的公寓里,她半夜會被凍醒,一直畫畫到天亮;在街邊的垃圾籃中拾起魚頭和丟棄的爛菜葉,并用這些材料熬一碗熱湯。”草間彌生在小說《中央公園的毛地黃》中,通過描寫一名日本女孩在紐約的遭遇展現了自己的早年經歷。
日子窮困潦倒,經常陷入經濟危機。1959 年,抵達紐約十八個月之后,草間彌生的五件作品參加第十街布拉塔美術館的一次年輕藝術家群展,每一件作品都是在一個稍暗的灰白色背景上,繪滿網狀圖案,她的圓點受到紐約知名評論家的注意。五年后,草間彌生又組織了名為“千船會”的展覽,她因那些包含了女權主義、原生藝術的軟雕塑,而轟動一時。
雖然名氣大振,草間彌生還是不被紐約主流藝術圈所認可。1967 年,當得知無法獲得預期的展出機會后,草間彌生開始自己演出。她在律師的陪同下,在華爾街的紐約證交所旁,向四個敲鼓的裸女噴藍色圓點,警察迅速將她們驅散,但這引起美國媒體的高度關注。
為了向世人呈現自造世界,并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草間彌生化著濃妝,披著長發,穿著自己改制的怪異服裝,依傍自由女像,或在中央公園的仙女愛麗絲雕像處恣意地表演,人潮從四面涌來。每個觀眾需要付2 美元“門票”。借此行為藝術,草間彌生獲得不菲的收入。
1966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在未獲邀請的情況下,草間彌生“闖入”了威尼斯。她穿著一件金色的和服,在展亭外的草坪上布置了1500個鏡球,每個要價2美元。然而,她這種藝術應如超市商品可銷售的觀念引起了不少爭議。她的舉動遭到了展覽方的禁止,他們無法接受這種“將藝術當熱狗和冰淇淋一樣販賣的行徑”。被趕出來之后,草間彌生身著猩紅色的緊身衣,攤開雙臂躺在鏡球中間,風頭超過所有參展藝術家。
為了抗議越南戰爭,草間彌生還策劃了一系列“裸體偶發藝術”。在草間彌生的帶領下,一些赤身裸體、畫滿波點的人,出現在紐約著名的公共場合:紐交所、華爾街……她還給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松寫公開信,要求停止越戰。
草間彌生的個人影響臻至頂峰,然而自我毀滅的代價卻是朋友與家人的疏離,他們終究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瘋狂的日本女人。而在評論家看來,這是草間彌生“對于名聲的貪欲”。
草間彌生在美國的十幾年,引領了未來美國波普藝術的潮流。波普藝術的倡導者和領袖安迪·沃霍爾類似形式的展覽“牛首交錯”出現于1966 年。草間彌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多次指出包括安迪·沃霍爾在內的美國藝術家曾經借鑒過自己的想法。在草間彌生“千船會”展覽的開幕式上,安迪·沃霍爾帶著極震驚的表情對其完美表現大加稱贊。“在美國人眼中,日本女人就好像溫室里的花朵,草間彌生打破了這樣的看法,她強悍而具有創造性。”紐約評論家Gordon Brown 這樣評價草間彌生。
草間彌生將日本人的名字寫入西方波普藝術史。1993 年,草間彌生獨自代表日本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日本政府專門為她設立主題館,以此向這位前衛女王致敬,草間彌生在本國以及國際的藝術地位重新得以確立。此時,幾十年精神療養院的生活打磨掉了草間彌生的叛逆,她的作品回歸架上繪畫和雕塑,布滿圓點的南瓜系列作品成為經典。同時,草間彌生還把她的圓點鋪到設計類產品上,為蘭蔻設計的化妝包和為AU 設計的手機都在熱賣。2012年7月,LV還發布了與草間彌生合作的配飾系列,包括風衣、連衣裙、睡衣、鞋子、項鏈和腕表等單品。昔日紐約轟轟烈烈的“前衛女王”至今依然引領時尚。
“雖然我哪里都不去,但我的那些作品卻被送到了世界各地,它們代表我在和外界交流,表達著我想表達的。”
美國藝術家約瑟夫·柯內爾的出現給草間彌生的人生增添了浪漫色彩。柯內爾是近代美國著名藝術家、雕塑家和實驗電影先鋒人物。“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穿著一件奇怪的外套,我被嚇壞了,以為自己見到的是一個幽靈。”與柯內爾初次見面的情景,草間彌生歷歷在目。
“他每天寫信給我,打無數個電話給我,在電話中呼喚我,以至于有人問我,電話是不是壞掉了。我說,不是的,是因為他一直在和我通話。”草間彌生回憶說,柯內爾還在一天內,給她寫了十四封信。自上世紀60 年代認識后,兩人一直相伴,直至1972 年約瑟夫·柯內爾去世。
愛人的去世給草間彌生沉重的打擊,她的精神問題越來越嚴重。在柯內爾去世的第二年,草間彌生從紐約回到東京,離開藝術家與評論家,逃出媒體視野,獨自一人在新宿的精神療養院生活。每天早晨,在助手的攙扶下,她到附近的工作室“上班”,晚上再回到療養院。她極少外出,也很少會客,不逛百貨商店,不會使用電腦和手機,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在療養院附近的工作室里,草間彌生完成了包括巨型南瓜在內的數千件作品。同時,她還發表了十幾本小說和詩集。草間彌生還在療養院隔壁買下一棟樓。她說,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一筆花銷,但至關重要,“我在那里畫畫,并進行雕塑作品的設計。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全部。”如今,草間彌生依然忍受著精神疾病的困擾,只有在藝術創作里才能體會到生命的樂趣。
她還在持之以恒地畫她的圓點——那無窮無盡的圓形圖案,繁衍的是一個闡釋不盡的20世紀60年代:愛與欲、和平與戰爭、自我世界與外部沖突,以及這一切的最終結點:死亡。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